二女依礼谢恩,又向赫连御施礼,他自然不会离座相扶,也没有因对方大腹便便而给什么好脸色,依着他一惯的冷戾作风淡扫她们一眼,道:“无需多礼。”
董俞枫跟着像是回答皇后的话,笑道:“母后,皇媳确是因知道今夜宴请北楚国君及二位公主,为他们接风洗尘,才拉着邬妹妹一同过来。虽说咱俩身子略有不便,但身为东渊皇族之人,焉能失礼于贵客?”
皇后笑了笑,并没有再多话。她现在地位岌岌可危,自己也是清楚的,只能尽量维持大度宽容的一国之母形象,迎合着皇帝的心意去行事。今日夜宴,显然最重要的客人是北楚国君和两位公主,任何人及事都不能破坏夜宴氛围,她也不敢在此机会趁势落井下石,让兰贵妃难堪。
好在董俞枫向来也是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从她脸上看不出任何想要破坏气氛的意图,而是言笑晏晏地靠近了萧奕瑾,柔声道:“王爷,你不会嫌弃我此刻出现吧?”
萧奕瑾看见她出现的瞬间,心内是震惊而愤怒的,但在顾清离面前,他又不便表现得过于暴怒,只能尽量克制情绪,神情冷淡地道:“你身子不便,怎么能在这种时候到处走动?还带上她一起?”
他的目光扫向邬茹凤,不满之意明显流露出来。
邬茹凤本来就是柔弱胆怯的个性,被他一吓,下意识便瑟缩了一下,轻声道:“妾……妾身只是……来看看王爷,别无……他意。”
萧奕瑾森然一笑,语气更冷淡:“本王在宫中,能有什么不妥?”
邬茹凤不说话,一双细长柔和的眼眸朝顾清离溜了几圈,然后低下头去,显然非常不安。
“怎么了?燕王爷好像不太开心,难道是不愿意将眷属介绍给本公主认识?”顾清离笑着走近萧奕瑾,打量着董俞枫和邬茹凤,称赞了几句才貌俱佳,我见犹怜。
萧奕瑾面对她,则是略带尴尬地微笑:“只是担忧她们的身体而已……”
“燕王爷真是体贴入微,王妃与侧妃确实有幸啊。”顾清离轻轻绕她们走动几步,笑意盎然,“真羡慕你们,能有如此福分。”
说话间,她忽然发现自己脚边不远处,有一些斑驳的影子在晃动,隐约就在邬茹凤身边不远处。她不动声色地又走了几步,发现影子应当来自于大殿中央的头顶,下意识地抬眼快速扫过,发现是金殿正中吊着的那盏巨大的琉璃灯在轻微晃动。
当时琉璃煅烧技术是皇家不传之秘,唯有皇室才能拥有琉璃灯,产品极其稀少,东渊金殿这盏灯为了达到满殿金碧辉煌的效果,用的是纯白琉璃,表面烧制着一条盘旋腾飞的金龙,四周垂悬着缨络挂饰,晃动的阴影正是那些璎珞和龙头龙尾造成的。
别说金殿无风,即使有风,也绝不可能吹动那盏沉重而庞大的灯,因此璎珞的晃动应当是在预警,有什么不可知的变化将要发生。
顾清离不动声色地退了几步,离开了琉璃灯的范围之内,看见董俞枫朝自己矜持地微笑,始终抚着自己的小腹,轻柔地道:“以公主身份之尊,何来羡慕之说?普天之下,您想要什么样的驸马应当都垂手易得,只要不选错人便可。”
“依王妃之见,怎样才叫不选错人?”
“只要不是有夫之妇,人人皆可。”
顾清离露出恍然之色:“原来王妃是来告诉本公主……嗯,姐姐和暮王爷的这段婚姻不大合适啊?”
“公主多心了。”
顾清离又看向邬茹凤:“那侧妃是为何而来呢?”
邬茹凤被她凌厉的眼神和气势震慑,下意识退了一步,轻声道:“姐姐让妾身来,妾身自然……”然后将求救的目光投向董俞枫。
顾清离向她走近几步,她却眼露惊惶之色,又退几步,楚楚可怜地看着董俞枫,后者却以逼迫的目光看着她。
突然之间,喀喀几声响,似是绳索断裂,邬茹凤似乎并未发觉这一点。
顾清离却下意识抬眼一看,然后失声惊呼:“侧妃快闪开!”
邬茹凤反应迟钝地抬起头,正好看见琉璃顶灯的最后一根绳索断裂开来,巨大的灯盏朝她砸过来,她呆呆地看着,竟然完全不知道闪避。
突然之间,有人拽住她的手臂,一股巨力传来,她踉跄顺着那股力量移了几步,却踩着自己的裙裾,绊倒在地。
随着众多惊呼声响起,邬茹凤倒地的声音伴着惨叫的声音,随之鲜红的血自她跌倒的裙下漫延开来。与此同时,巨大而沉重的琉璃盏坠地,碎玻璃四下飞溅,所有靠近的人无不下意识地举袖掩面,或转身躲避。
“不……不……我好痛!”邬茹凤泪眼涟涟,一手抓紧裙摆,一手死死地撑在地上。
及时抢上前一把拽回她的正是萧奕瑾,他却没来得及作更多的防范措施,只是将她从琉璃盏砸下的危险区域拉回,因这样一缓,他的脸上、手上还被碎裂飞溅的琉璃屑给划了几道口子。可这会儿他完全顾不得,只能扶着邬茹凤,厉声大喝:“来人,传御医,快传!”
慌乱躲避的董俞枫也显得有些身形不稳,好在顾清离扶住了她,帮她稳住身形,道:“燕王妃,你可得小心啊。”
董俞枫脸色煞白,两眼紧盯邬茹凤裙裾下漫延的血迹,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小腹,心有余悸。
帝后二人大惊失色,离座匆匆过来,一边厉声喝令人赶紧处理大殿内的琉璃碎屑,一边询问邬茹凤。
皇后命令宫女们去扶她,萧奕瑾却匆匆抱起了她,跟着出了金殿,移到旁边侧殿去了。
一场气氛不错的夜宴被破坏殆尽,除了赫连御原座不动,其余人的脸色多少都有些改变,显然对此事感到极其不解。
琉璃盏吊在大殿上空十数年,从未出过任何事,每年都会换一次绳索,都是经过多方查检极其牢固才会吊上去,绝不可能因老化而断裂脱落。
皇帝看了一眼地面上漫延的血渍,宫女们正在慌乱地擦拭着,他一瞬间表现出来的惊怒此刻已收敛得差不多,返身上座,沉声喝道:“修儿,去查看那盏灯,查清楚今夜之事究竟是谁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