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九川盯着袁春梅;看了很久才说;报告袁副政委;我不知道我爹是怎么死的。我娘说;我们娘儿俩受的苦;都是我那死鬼爹害的。
是吗?袁春梅站起来了;背着手踱了几步;然后问陈九川;假如;你娘是因为恨你爹才说你爹是死鬼;假如;你爹并没有死;假如;他还活着;那么;你恨你爹吗?
陈九川呼啦又站起来了;面红耳赤地看着袁春梅说;报告袁副政委;你是说我爹他还活着?他在哪里?我想见他!
袁春梅摆摆手说;坐下陈连长;你已经是连长了;要冷静。我跟你说;这是假设。因为我们现在还不能确定你爹是什么样的人;更不能确定他现在是不是还活着。我只是想知道;你恨不恨你爹?
陈九川没有回答;就那么原地站立;傻傻地看着袁春梅;半晌才说;我恨他!可是我想见到他!
三
陈秋石的心脏骤然抽搐了一下。
这段日子;不知道为什么;陈秋石会时不时地感到心脏抽搐;没有先兆;猝不及防;似乎什么都没有;就是没来由地抽搐。凭借在南湖分校学到的战地救护常识;他认为这不是病;即便是病;也是神经性的;不是心脏本身出了毛病;而病因;只能解释是累的。
他委实太累了;用殚精竭虑来形容也不过分。
抽搐过去了;一切复归平静。平静下来的陈秋石望着天井水槽里绽放的水花;听着春风裹挟的雨声和不远处山涧溪流冲刷的声音;一阵凄凉的感觉油然而生。
屈指算来;他抛家别子已经十七个年头了;从书生到战将;从少年到中年;倥偬岁月;鞍马劳顿;蓦然回首;家破人亡;此情此景;不禁悲从中来。
官亭埠战役结束后;堂叔公又托人捎话来;两个家门弟兄到胭脂河遍访蔡氏家族;仍然没有找到蔡菊花和陈继业的下落。
自从见到那个叫陈九川的少年英雄;陈秋石就想到了自己的骨肉。平心而论;他并不是特别排斥那个桀骜不驯的孩子;相反;第一眼见到陈九川的时候;他的心脏就出现了一次抽搐。他甚至在冥冥中觉得这个孩子同自己有着某种割扯不断的干系;他甚至一度怀疑他就是自己的儿子陈继业。那双小眼睛;那张大脸盘;似曾相识;隐约有点像蔡菊花。可是从袁春梅了解的情况看;陈九川是丁卯年生人;属兔的;而陈秋石清清楚楚地记得;陈继业是戊辰年丙辰月生的;属龙;这个陈九川;比自己的儿子陈继业大了一岁零六天。况且陈九川的母亲名叫黄寒梅而不是蔡菊花。
尽管有很多不符之处;但陈秋石的怀疑并没有完全消除。除了隐隐约约的怀疑;陈九川的那种铁皮脑袋不怕打的作风;不顾一切的蛮横作风使他常常替这个草莽英雄担心;既担心他的现在;也担心他的将来。
韩子君接到命令;赴省委参加为期一个月的时局和政策讲习;赵子明同时接到通知;到江淮军区参加一个重要的会议;两人一前一后离开部队。种种迹象表明;抗日战争已经进入到最后的阶段。
按照惯例;韩子君离职之后;由陈秋石代理司令员一职。韩子君临行前还专门跟陈秋石谈了一次话。韩子君说;秋石同志;虽然你到淮上支队时间不长;但是已经树立了很高的威信;无论是带兵打仗还是治军;你都是将才。把部队交给你;上级放心;我更放心。
陈秋石说;老首长;短暂小别;何必说那么多?估计近期打大仗的可能不大;司令员放心;我将努力把部队带好。
韩子君说;坦率地说;当年参加革命;我是你的带路人;如今带部队;你是我的老师;淮上支队交给你;那就如虎添翼。我已经想好了;这次到省委和军区;我要提出来;由你来当司令员;我给你当副手。
陈秋石怔了一下;连忙摆手说;司令员何出此言;难道我有骄傲自大的表现?
韩子君握着陈秋石的手说;秋石;不要多心;你当司令员;不仅是我个人的想法;也是众望所归。所谓功高震主;那是军阀的说法。我们革命者实事求是襟怀坦白;一切为了战争胜利。我把话说到这里;你要有担负重要职责的思想准备。
四
听说陈副司令召见;刘锁柱就打开了小算盘。在官亭埠战役长岭山东南二号高地战斗中;他是首功;最先探明敌辎重部队运载的是小铁皮筏子;也是他。在那场战斗中他的手榴弹小分队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袁春梅副政委后来给了他很高的评价。
刘锁柱这段时间一直不服气;他的年龄比陈九川整整大了七岁;而过去一直听陈九川吆喝。陈九川倒霉了;他才当了连长。当了连长的刘锁柱;大大地出了一把风头。这次他奉命带领一个排前往支队部领取战利品;交割完毕后;冯知良让他的手下原地待命;然后叫来一个战士;交代他把刘连长带到杜家老楼;说是陈副司令早晨看值班记录;知道三团是刘锁柱来领东西;特意关照要见他。
刘锁柱当时一阵心跳;他约摸陈副司令召见;没准是要提拔他当营长呢。
警卫员把刘锁柱领进杜家老楼后花园;陈秋石正在一棵月桂前数那上面的幼蕾;刘锁柱上前喊了一声报告;陈秋石扭过头来;看了他一眼;点点头问;你就是刘锁柱?好;我听说过你;长岭山战斗打得不错。听说你扔手榴弹很厉害;是吗?
刘锁柱说;是;我可以扔七十步;如果有几顿肉吃;我可以扔八十步。
哦?陈秋石笑笑;招手说;过来;陪我走走。
刘锁柱赶紧小跑跟了上去。
这正是春天的上午;过了清明;油菜花开得很旺;这片四周环山的小小平原金黄一片。陈秋石说;哈哈;官亭埠战役之后;我还是第一次散步;没想到杜家老楼这么气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