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后,辛鸾的老师这样对他说。
“英雄的方法杀不死流氓,谋权上的幼稚,是你当时之大幸,也是你当时之大不幸。”
因为他们这群年轻人的一身义气,镇住了假人假善的伪君子,可也是因为他们一身堂堂正正的正气,只说了可以取证的南阴墟,没有说当日的王庭宫变,给了济宾王笑语周旋的余地,最后狠狠攻了上来。
是时,辛涧示弱,见等待百无聊赖,便说,“阿鸾,等着也是等着,不如就聊聊天罢。”
辛鸾对他尚有防备,看他一眼,道,“你说。”
辛涧却蓦地苦笑了两下,问,“你知道你父亲去年身体就不见好了嚒?每天要服好几剂汤药嚒?”
“什么?”
辛鸾眉头狠狠一皱,他被他骗得太厉害了,本能就是质疑。
辛涧却道,“挺久的事情了,单是我北伐回朝那一日,他就进了三次药,兄长跟我说,要不是那药托着他一口元气,他根本就坚持不完那天的封赏、祭祖和夜宴,你竟不知道吗?”
“怎么会……”辛鸾一时心乱如麻,“那天,那天……”
那天下了好大的雪,他从夜宴下来,还悄悄等在父亲的温室殿外,想着从济宾王讨零花钱。
“子升也知道。”
“那日兄长说到病情,子升眼泪落得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我进殿的时候,他刚服了药,药碗还没撤去,手里握着你母亲的簪花,怔怔地发呆……阿鸾,你晚上竟是从来不去你爹爹那里请安的吗?”辛涧忽地哽咽动容,“阿鸾,你连早晚一句‘圣躬安和否’,也不晓得去问嚒?”
有那么一瞬间,徐斌以为济宾王就要落泪了。
赤炎的几位将军、向繇,在济宾王话音落地的瞬间全部都看定了辛鸾,一时间,小太子被无数或责怪或嫉厌的目光围拢了,徐斌攥紧了拳头,那一瞬间,他忽然能感觉到那目光的力量,忽然就能理解“高辛氏得江山良有以也”的判语,忽然就看明白这些人对含章太子俯首的原因,看明白数万人对天衍帝或隐秘或公开的敬慕。
可是辛鸾没有留意这些,那一刻里他心里一软,嘴唇颤了两颤,开口问济宾王,却固执地不去看他。他问,“王叔是不是见了我父王的最后一面,他……他有说什么吗?”
邹吾当时就感觉到不妙了,辛鸾在他的警觉算计中撕开了一条小小的缝隙,然后他那点痛楚和孺慕便惊涛骇浪地涌了出来……可是他糊涂了!他怎么能问一个杀人凶手这样的话?!
“他有说。”
“他说了什么?”
“殿下在乎吗?真的想知道吗?”辛涧的目光且痛且切。
辛鸾怔住了。
辛涧却抓住了这一点,直取中军,“殿下若是当真在乎?为什么不肯回来呢?你知道你父亲在等你吗?你不是没有脱险,不是还身处险境,朝中重臣都等着你主持你父亲的丧仪大典,都等着你到南殷墟的祭台前诵念悼文,为人子者养生丧死,你怎么就不肯回来呢?!”
“我……”辛鸾这才反应过来,可是他神思不属,张口结舌,已经插不进话了!
“殿下当天既然已经到了南阴墟,为什么不肯登台?为什么不肯当众现身露面?若当时殿下登台,是不是就省去了无数的波折麻烦!也不必你怀疑与我,觉得我暗卫仅有的四百人能变作八百人的队伍!你若出现,难道还会酿成之后的惨祸不成?难道文武百官还会阻止于你不成!”
辛鸾万万不曾想到,辛涧居然已经到了用他父亲、他亲兄长来迷惑他了,他被气得浑身乱颤,哆嗦得直骂,“阴险小人,枉我还以为你真想与我谈谈……”
“我就是在与殿下谈!”
“我只是不能理解殿下如今是什么心思,当日不肯现身,如今却又一副受害的样子,你如今据于垚关,列军阵前,几万人因你大动干戈,兵戎对垒!将本王架在火堆上炙烤也就罢了,可你今日除了我之意外,所图为何?所欲又为何?又想胁迫于谁!”
辛涧这番话,字字珠心,便是向繇看着瞬间扭转的局面都有些愣住了,偏偏辛涧还在情嘶意切地追问质疑,他道,“兄长生前曾对我说起你,说阿鸾你性格柔善,但可守大节,虽然生不能逢乱世,治不能遇悍臣,但兄长所期从来简单,不求你德才兼备,只求你做个无功无过的守成之君,堂堂正正之君子,可是你做了什么呢?行止不端,德治有亏,如今正邪忠奸上更是糊涂!你是君,我为臣,可殿下也别忘了,以辈分论,我还是你的长辈,兄长遗训,我作为你的叔父也是请得动祖宗家法的!你设若还不思悔改,来日酿成大错,危机整个天衍,到时候可别怪我不教而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