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卯时未至,东方的天色深紫透青,空气清新,微风凉爽。
一日之计在于晨,这个时辰下山城原该是百家起户、奔忙生机之时,可此时没有人出门,没有人吵嚷,没有老人遛弯,甚至,没有鸟儿叫。
“阿嚏——”
武道衙门临时通铺里,一个衙役痴沉地掀开盖在身上的衣物,忽然一个喷嚏——
这一声简直非同小可,整个屋内游尸般的汉子登时蹦开了三步远,躲开后才意识到瘟疫只咳嗽不喷嚏,这才虚惊一场地吐出一口气来,疲惫万分地往外走,嘴里恨恨嘟囔:
“草他个娘,又他么跳崖死一个,大清早地就给我们添堵!”
这是封城的第七日,瘟疫病案人数在两天内,从四千跃升七千。
武道衙门每日打马穿越街区高声报诵病例人数,病例所在街区,下山城终于在这血色恐怖中老实了,瑟瑟发抖龟缩在家中,不再无事跳出来跟他们比划。
但他们丙字队的任务并未减轻,从下山城意识到这真是一场大灾后,出不了城的人们开始趁夜跳崖。武道衙门搞不清楚这些人到底是要求生还是要自戕,每一次接到报送赶到,他们面对的都是一滩摊摔得糜烂成粥的不成人形的人形,血肉内脏在石崖的冲撞中破裂出血一片的汪洋,浓浆喷涌得沾满了礁石……
经过查访,这些人很多都是未染病者,很多只是在用一声惊天动地的拍击声,换一次再不必担惊受怕的解脱。
“我现在只恨不能回医署去收尸,去礁石那边捡尸块真的太恶心了。”
“老四你忘了你说医署那群快病死的人一身臭味儿啦?说那个酸臭味儿你闻一次三天都吃不了饭。”
“还不是要守尸体!”
衙役老四抱怨,“我原来以为这活儿轻松,只要呆在帐篷里睡觉就行了,等着第二天一把火烧了,谁能想到半夜还要打猫打狗!那群不长眼的畜生什么都吃,尸体被咬没个脑袋咬掉个手脚,第二天亲人来闹,我们还不是吃不了兜着……”
抱怨戛然而止,两个衙役讪讪地闭上了嘴。
晨光熹微,天光开始泛出荧润的蓝,只见他们如今的顶头老大邹吾一身黑衣,满身晨露地朝他们这边走过来,手里提着个包裹,显然是一夜未睡刚从外面回来。
武道衙门现如今两条最大方略,一是协助维护医护秩序,二是保证下山城百姓安居,两条听着简单,其实每日要做的极其琐碎繁琐,看他身后刘初六提着简易的药匣子,想来是深夜忽得民区急报,轮值的人少,他亲自帮着确认是否感染疫症去了。
邹吾不苟言笑,个子极高,不必板着脸孔,气势就已极其逼人。
那两个衙役瑟瑟,一怕邹吾听到守尸体玩忽职守,二怕邹吾听到他们口出抱怨,不由夹紧尾巴,灰溜溜地喊了一声:“……都统。”
“嗯。”邹吾没看他们,错身时淡淡应了声。
两衙役如蒙大赦,这些日子邹吾手腕强硬,震得衙门上下大气都不敢喘,他们就想邹吾当他俩是个屁,瞅也不瞅地放过去。
谁知正当他们心头窃喜、脚底抹油时,邹吾忽又叫住他们,“等等。”
两个衙役脚步一矬,浑身一僵。
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两个热腾腾的大馒头就松软地投进了他们的怀里,衙役受惊不小,傻傻地抓住了,不解抬头间,只见邹吾简略地朝他们一点头,“干活前先垫一口”,说完扭头就和刘初六走了,独留两人受宠若惊地站在原地,好一大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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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道衙门两千人,二十个百人队,之前邹吾来给新丁当教头的时候,只管三个百人队,还不是直属,以至于大多人对邹吾的印象更多和民间百姓一样,不是极其畏惧,就是极其仇视,将他这个人传得如妖似魔。
封城前,邹吾一仗打赢垚关,使得南境与东境进入相持阶段;封城后,邹吾铁腕接管武道衙门,政令急发,宛如星火,引得衙门内一片不满之声。
武道衙门原都统因贪贿锒铛入狱,好几位百夫长瞄准了这个位置各显神通、跃跃欲试,谁也料不到,最后一嘴叼走这块肥肉的是眼下炙手可热的武烈侯:杀鸡焉用宰牛刀?他这么大的人物这么大的军功,跟他们这些小衙小吏抢什么?
众人口服心不服,就等着这个男人跌跟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