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信小丫头在说谎,辛襄西旻相敬如宾,虽恩爱不足,但默契十足,这半年来对南地主战主和一直夫唱妇随,辛涧不解这小丫头意欲何为,竟要说这拙劣不堪的谎言。怀疑悚人地惊聚着,他一时威势压人,内室骤然间似也跟着冷了几分。
“儿妾没有妄言。”
西旻心头一突,强稳住心神,“陛下说的那是今年三月二十七日,当时太子还是公子,夜有大雨,留宿儿妾的长春殿。”
辛涧抚了下发髻,不再看她,右手信手投书,自顾自翻起折子来,“嗯,偌大寝宫,孤男寡女,你们对夜谈心来着?”
安静得凝固的午后,阴沉沉地结着向晚的暑热,西旻没有缄口,亦没有理会帝王的惫懒漠然,突然间袒怀相见:“夫君心有所属,自然不会碰臣妾。”
辛涧倏地抬了下眼——
“当时殿下与妾订婚未久,受陛下责罚冷落心情不郁,这才会登临臣妾处……”
太大胆了!辛涧倏地皱眉——
可西旻却仿佛不察,自顾自地垂着头,声音因轻描淡写显出惊人的发自肺腑:“那晚雨急风骤,殿下的确来了。可殿下什么也没做,他来找臣妾,就只是抱着臣妾……哭了一宿。”
轻轻的“啪嗒”一声,折子被人撂下——
辛涧紧锁眉头,看着她,忽地露出复杂的表情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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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色又浓了一些。
七日后,一顶毫不起眼的软轿马车徐徐驶离了神京城池,御车者改头换面只做寻常装扮,若是那守城盘查的卫兵能再仔细一些,便能看出那是城郊司马的百夫长,樊邯。
“陛下,儿妾怀孕了,恐不便留在宫中,您不如许儿妾回乡生子……”
“北地公羊、颛孙作乱,齐大人久久难平,那里臣妾熟识,说不定妾还可以为陛下传传消息、效效劳,一切皆未可知……”
不便为何?自是辛襄。
那天下最有权势的一对父子,有天底下最微妙复杂的关系,帝王说不上是出于歉疚还是忌惮,略想了一下,便同意放她出宫。
神京一路向北,二百五里外便是山隘径口的天险,西旻撩开车帘,极目去眺望那澄湛蓝湛的北方的天空。
北方的秋草此时应该黄了,牧民该打肥羊了,谷源河也快结冰了,她在神京困了一年有余,终于,终于出了这牢笼了,终于,要回家了……
她轻轻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对里面还没有成型的孩子说:“崽,跟着阿娘去见见北地罢。”
她那个不算富饶却狂野强悍的家乡,闾丘家唯一的血脉,回来了。
天衍十五年,以天衍帝宾天为始,至天衍二十三年,昭帝夺位为止,后世称为五王之乱世,常用“青黄赤白黑”五种颜色,代指当时五位生前成就、威望震铄四海的王侯。
“青”者,天衍炀帝辛涧;
“黄”者,北境女帝西旻;
“赤”者,高辛帝子辛鸾;
“白”者,西南武烈邹吾;
“黑”者,南君申睦墨麒麟。
此五人者,生前影响几乎堪比帝王,一浮一沉皆是牵动天下,在后世,民间流传着他们各式版本的传说,人们遥想着他们绝代的风华,议论着他们震铄古今的功业,谈论着他们耐人寻味的私情,戏说着他们你方唱罢我登场的争斗。
天衍十六年,这是天衍炀帝辛涧大获全胜的一年。
帝子辛鸾妄杀南君申睦于巨灵宫内,炀帝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未废多少兵卒便擒得含章太子、平定南境,紧接着,高辛帝子贬斥、西南武烈驱逐,天衍十六年王朝交替之乱局由此平定,随后,天衍废封地为郡邑,绞缠数年的新政一举推进,立东、南、北郡邑共二十四处,中君丹口孔雀主动请辞中君之位,将封地一分为三,响应新政……
至此,炀帝朝格局,焕然一新。
军政钱财,辛涧纵揽天下入他怀中,达到他此生功业与威望的最巅峰。
东朝秋日,九月二十七,就在神京百姓议论着今年演武是否循去年旧例之时,章华太子妃闾丘西旻意外妊娠,于清凉殿请求归西境安胎,炀帝允诺,七日后许她回乡,可一生算无遗策的辛涧怎能知道,两代帝王的火种,就在他这一念之间,无声无息地,朝着北方播撒出去……
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远方有童稚的歌唱,远方有鼓角争鸣,年轻的一代正隐身暗处,默默地积蓄力量,躬身等待着,下一轮天下的争夺。
第五卷·风萧萧兮易水寒。完。
第七卷·坐断西南战未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