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在河边走,老魏曾经挽救过几个轻生者的生命。其中一个是这样的:有个面容悲戚的年轻女人在桥边徘徊了一整天,总是看着滚滚而逝的黄河浊水发呆。老魏觉出有些不对头,就上前搭话。那女人对他所有的问题都摇头不作答,只是不停地往河边走。情急之下,老魏操起手里的相机对着她咔咔连拍,最近处甚至差点把镜头杵到了女人鼻尖。那女人起初竭力躲着镜头,到最后实在忍不住,竟发起火来,破口大骂。骂老魏是花痴,是神经病,是疯子,是流氓。那一刻,老魏反倒呵呵笑了起来。他说:“姑娘,你发火了就不会再想着往河里跳了吧?我知道你心里头有事情,人活着都挺累的,可谁还能比这铁桥更累呢——每天都要有那么多的人和车从它身上过去呢。别想不开,好好活吧!”说着他把相机里的胶卷抽出来扔到了黄河里。据他解释,姑娘家肯定不愿意看到自己发愁难看的样子,拍照当时只不过是个劝解的手段罢了,就是为了激一下她。人一生了气就顾不上想死的事了。果不其然,那姑娘被他这么一说,还真的就想开了,事后还找过老魏,也在那铁桥边留了影。老魏手里的样品相册上,就有那姑娘的照片,脸上是笑着的,旁边还有鲜黄的迎春花开着。
老魏总是笑呵呵的,有一张藏得住事的脸。谁都当他是个没有愁苦的乐天派。可谁也看不到老魏心里头也有看不透的黑夜。1989年夏天的一个黄昏,正是可以看到“长河落日圆”的时分,他从铁桥上一头扎进河里,再没浮出水面,只溅起了小小的水花。他的摄影包端正地放在桥边,里面有一封没发走的信,写给一个女人。那女人远在山东,是老魏以前厂里的同事,拒绝了他一辈子。老都老了,越活越没了念想,老魏心里头的那座桥,疲劳过度了,塌掉了。信里头夹着一张照片,背景还是铁桥,是那女人年轻时老魏给拍的。不是单人照,是那女人和一群同事在一起,侧着脸,像在想什么心事。显然,这张照片是老魏偷拍的,悄悄存放了这么多年,安慰着自己孤独的心。
也是在那一年,噩梦般的事情再演:一艘供水船在人工移位时失控,撞在已有82年历史的中山铁桥桥墩上。这艘自重260吨、长米、宽15米的庞然大物,在三根钢丝绳牵引下向北岸移动时,固定在河两岸的钢绳先后全部崩断,船体顺水而下,撞在桥墩上停止漂行。铁桥西边约20米长的人行道严重变形,上面铺设的几十块钢板翘了起来,有的还折叠在一起……
最后一杆
一夜之间,被浙江野木匠大批量制作的粗陋台球桌便撒得满大街都是,让人怀疑它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绅士运动”。
绅士不绅士的,且不必说。单从参与进来的各色人等——光膀子的、趿拉拖鞋的、叼烟卷的、带着妞的、吊着鼻涕的、背着书包的——就能知道这已经是一场浩浩荡荡的群众运动了。只打过克郎棋的老同志们形象地把台球叫做克郎球,打球的时候也是把杆子扛在肩头呈半蹲或马步状一眼睁一眼闭然后顺水推舟。一块钱打一盘球,十块钱赌一局球,这是上世纪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的群众文化生活。台球室里集合了街上的大小混混,大呼小叫,横眉立目,面容冷峻,直把这里当做了江湖的客栈。
人在江湖飘,谁能不挨刀?台球室也是一个恰到好处的江湖,暗地里形成了等级观念,打得好的人成为老大,等而下之就成了跟风的喽啰,会说不会练的就是狗头军师。在这些人的背后,那善使银钱的老板,才是这个小社会真正的主宰。他们靠着赌博操纵了那些绝艺在身的老大,把他们当做一种赚钱的工具。谁也不会跟钱过不去,这个硬道理在台球室里也通行无阻。所有这些,是我们这故事的背景。
早知道黄河的水要干哪(5)
董原在江湖上混了个绰号:董一杆。传说中的他,和戴维斯也差不多,只要他拿起了球杆,基本就没有对手什么机会,总是一杆收净台面上所有的球。然后为之四顾,为之踌躇满志。那时的街头台球,没有规则繁复并且庞然大物般的斯诺克台球,只有干脆利落的美式落袋台球。董原一手爆杆,球风锐利,力大无穷,球与球撞击总是砰砰有声,落袋直截了当。到击落最后的黑色8号球时,其人还有怪癖——绝不直接击球入袋,而是将球猛击,让球在台边来回弹射数个回合后自然落袋。懂行的说这是技术高超,打出了难度极高的反弹球;看热闹的在咋舌之余,也只是评价董原会“蒙杆儿”。董原自己有句口头禅:只要使出足够的力量,球总会来回反弹自己滚入某个洞里。这叫“台球一击永无偶然性”。
董原常替那些老板打球赌博,自己收入颇丰,从不离开嘴角的香烟一直是红塔山。有一次,某老板从川地请来了高手,要与董原豪赌一场。董原所属的老板很有自信地答应了。双方约好共比十局,每局一千元。没费多少力,董原便赢了前三局。对方一时发急,提出要把每局输赢金额加为三千元。就在这时,对手发力了,也是相当厉害的角色,很快扳回三局,并且在董原每次打最后黑8时,就故意摔球杆、咳嗽、跺脚、大声说笑等等,不一而足。董原发现对方伎俩后,表现出很愤怒的样子。他是眼里不揉沙子的那种人,怎可叫人平白地搅了局,败坏了声名?他呸地吐掉嘴角的烟蒂,一杆直戳,将黑8打得飞了起来,正击中伏在案上猛烈干咳的对手面门,鲜血立时如注。那球弹回案上,兀自旋着进了底袋。
在公家人到来前,董原已趁乱跑出了台球室,就此无影无踪。几个月后,听说他死在凌晨时分空无一人的街头。死状惨烈,浑身的口袋里塞满了台球,嘴里塞着一只黑8。加起来,不多不少,正好是完整的一套十五只球。
那年月,满大街的小伙都流行蓝呢中山装和蓝大裆裤,董原也穿着这么一身。那衣服很是肥大,他的尸体裹在里面显得十分瘦小,弱不禁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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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萨的小世界(1)
〖1〗拉萨的小世界
2006年7月1日,赶上青藏列车首发,借着采访的名义,我去了趟西藏。
人流涌出拉萨火车站,消失在拉萨的大街小巷,就像水消失在水中。
拉萨是一个远超出我们凡庸想像力的地方。在这里,神话无处不在,世俗生活也无比欢乐。无论你有多奇怪,你在拉萨街头也引不起太多注意。各路神仙从四面八方会聚在此地,交换着各种各样的信息。永远都有人刚从某地回来再准备另赴某地,也永远都有人像我们一样刚刚到达,怀着巨大的好奇心一头撞入八廓街的迷宫。这里的人,脸上见不到焦灼的表情。像西藏旅游攻略上说的那样,每个人的动作都在放慢,时间也慢了下来,没有什么急着去做的事,也没有什么急着去见的人。在八廓街,按着顺时针的方向,你得融入时间的洪流,去旋转,去漫无目的地行走,去触摸那些岁月堆积下来的记忆。经幡随风飘扬,每吹动一次就等于念诵了一遍六字真言……
八廓街不是一条街,拉萨也不是一座城。
在拉萨,人与物都在内心里不断膨胀,远远超过了其自身的体积,一直向外充溢堆积。这是一个精神海拔大大高于其地理海拔的地方。一切都在向上疯狂生长,而天空的目的却在于让人渺小。
八廓街办事处治安队队长旺堆挺着他伟岸的肚子骄傲地说:“八廓街是整个西藏的中心,你说我们的工作重不重要?”我们跟着他巡街,治安好得基本无事可做。八廓街上那座著名的黄房子,就是大名鼎鼎的玛吉阿米餐厅,据说是六世活佛仓央嘉措约会情人的地方。玛吉阿米有很多册用藏纸装订的留言簿,上面写满了来西藏的各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