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繁的确上手很快。
圣诞和新年刚过,甜品店恢复到夜里十二点打烊,贺繁换下白衬衣黑围裙的工作服,等店长结小费的间隙拿手机翻邮件。
删了几条垃圾广告,再向下一翻,翻到一条title醒目的面试通知,时间是明早上午十点半。
“Alex!”老板从收银台绕出来,拿了个装着零钱的信封递给贺繁,顺手比了个“钱”的手势,“今天的tips不错哦。”
“谢谢。”贺繁点头伸手接了过来,对折一下揣进外套口袋。
“找到工没啊?”店长的普通话是标准的塑料港普,性格又随意不拘,讲话的语调很有意思,总听起来激昂澎湃的。
之前老板是看他年纪也不小,大学毕业还有工作签证,随口问过他怎么不找份正经工作。贺繁实话实说自己投了几份朝九晚五的,还在等结果,但晚上的时间他闲着也是闲着,来赚个伙食费。店长看他也打算在店里一直干下去,没说什么,反倒夸他:介么拼的年轻人不多啦!
“还没,但明早有个面试。”贺繁答道。
“很好啊,一定行的啦!”店长拍拍贺繁的肩,示意他赶紧下班,“走啦走啦,早点睡,明天才会精精神神!”
到家已是夜里十二点半,贺繁洗完澡后坐在床边擦头发。目光落在床头柜上,他盯着发了会儿呆,探身单手拉开抽屉,从一个皮质笔记本夹层里拿出一张卡。
那是张国内银行的储蓄卡,从卡面细微的磨损可以看出有些年头,如果不是经常用,只能是卡的主人常常磨搓摆弄它。
不知是看到这张卡才想起江代出,还是他想着江代出,才拿出这张卡来看,总之这些年,经意的,不经意的,他做的许多有意义或无意义的事,都与江代出潜浅相关。
贺繁也曾在脑海里描摹设想过,若能与江代出重逢会是怎样的场景,地点或许在锦阳,抑或在首都,也可能在美国,在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却独独没有想过会在温哥华,这个他毕业后临时决定要来的城市。
当初江致远举家移民美国,而来加拿大则是贺繁退而求其次的选择,因为想靠留学在美国留下来太难了,以他的能力财力除非当黑户,不然基本办不到。而加拿大的政策就相对宽松许多。
至少也在同一片大陆上,讲一样的语言,听说生活习惯也相差无几。
超市里那个平常的夜晚,那场重逢太意外,也太仓促。
而贺繁在那目光相接的漫长的几秒钟里,得到了江代出意料之内的反应——转身就走,避他不及。
追溯缘由,这合情也合理,贺繁并没因此失望受挫。他后悔的是那天没能立刻放下惭愧与心虚,追过去,打招呼。
他也是像失了魂样地愣住了,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人已经找不到了。
要是还有下次……要是还有机会。。。。。。
手机里微信广告的提示音把他的思绪拉回了这栖身的一隅方寸,他看了眼时间,把银行卡放进笔记本收回原处,合上了抽屉。
郁树银装,高楼林立。
贺繁提早半小时到了要面试的公司,穿过气派写字楼的大堂上了电梯,沿着脚下“江山一代”的标识箭头,与前台说明了来意。
他被安排在楼下一间小会议室门外等。同来面试的人比他想象的要多,他前面排着两男一女,都是亚裔,看起来还带着点学生气,神情姿态落落大方,自己不见得有什么优势让人非要选不可。
但贺繁早对这些看得淡了,没多丧气,只想随缘,关了手机找了个最角落的位置坐下等。
江代出原本是没打算亲自过目人员招聘的,人力部的主管是他信得过的老员工,清楚他对人喜恶,相信会给他选合适的。
不过这会儿他和市场部借调来的临时助理刚好也在这个楼层,来都来了,见面试进行中就绕过来看一眼。
他今天穿了一身笔挺利落的休闲西装,外套一件还没来得及脱下的黑色羊毛大衣。一米九的身高走起路来吸睛又带风,气势不输电视剧里身家百亿的豪门霸总,难得的是,他一不邪魅二不狂狷,就只是招摇倜傥得不行。
他远远看见会议室外或站或坐了几个人,走近先看清一男一女,样貌还算周正,看年龄都像刚毕业的学生,手上拿着各自打印好的简历,听见他皮鞋踏地的声响都不由转头望了过来。
那两人一侧身,身后空出一条缝隙。从江代出的角度刚好能看见坐在最里面的一个人。
那人低着头,乌黑半长的发丝有一缕轻垂在额角,遮住他微微上挑的眼梢和尖尖的眼角,鼻梁挺秀,嘴唇轻抿,下巴掩在大衣竖起的领子里,冷白的肤色在一群华人中格外显眼。
那是张即便七年没见江代出也绝不会认错的侧脸,何况他们不久前才刚刚狭路相逢有过一面之缘。
江代出不知何时脚步停顿,后又眯起眼睛,因为注意到他手上也拿着一份简历。
或许那目光尖锐如有实质,贺繁察觉到似乎在被人盯着,下意识转头,猝不及防对上一双冷若寒潭的眸子。
那眉眼他再熟悉不过。
他几乎是出于本能蓦地从椅子上站起,张口想说什么,却在看见江代出那一脸面无表情,甚至眼神中还带着些许讥诮讽刺时感到呼吸不畅。
那眼神也再陌生不过。
把他事先演练好过无数次的寒暄也好,问候也罢,全数堵了回去,就那么无措地微启着唇。
相对贺繁而言,江代出要淡定许多。他插在西裤口袋里的手抬了抬,示意旁边一人过来,用贺繁听不见的声音说了些什么,随即便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