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顾不得两个男孩抱在一起会不会看起来怪异,江代出扔了手里的箱子,上前一把抱住贺繁,震落了贺繁眼里一颗水珠。
江代出鼻尖埋在贺繁的颈侧,眼泪顺着贺繁的衣领流了进去,贺繁的手紧紧贴着他的背。
相拥到检票口就要关闭闸门,江代出才接过贺繁手里的车票,走得一步三回头。
“贺繁,我在美国等你!”
“高考完你可快点来啊!”
高三生活较之以前更加忙碌紧张,早上七点到校,晚上十一点下晚自习,课外活动几乎没有了,大小测验三天两头不断。
贺繁还住原来的宿舍,一直没有回过厂院儿。要不是碰上一位邻居,他都不知道贺伟东前阵子生了一场病,最严重那会儿连床都下不了,还因此动了个小手术。
富贵死去之后,贺伟东找过他们几次,每次都是喝得烂醉,问他俩能不能不搞同性恋,当个正常人。
江代出恨他至极,口舌都不想多费,直接选择无视。
再后来见他就是贺繁陪江代出回去收拾行李的时候。
对于他俩先后要出国这件事,贺伟东的反应只是沉默地抽了一地的烟,什么也没说。
周末贺繁抽了点时间回去了一趟,想看一眼,确定人没事就走,愕然发现他那一头自己也遗传到的浓密黑发花白了一半,人也瘦得枯槁嶙峋。
他坐在年美红终日忙活的那间屋子里,眉头皱着,胸口细微起伏,像是醉了或者浅眠,天暗了也不开灯。
听到动静才睁开眼,一见是贺繁,先是像从梦里醒来般木然,反应过来后颓败的身躯颤抖起来。
贺繁被他拉住了,看着他从抽泣,到痛哭,到最后跪地号啕。
不清楚他那个手术的刀口愈合没有,贺繁静静立在那里,听他跟小时候与现在的自己道歉,跟远隔重洋的江代出道歉,跟阴阳永别的年美红道歉。
他哽咽着说:“小繁啊,我好想你妈,我实在是太想她了。”
这些年无论是贺伟东的失职失责,还是他的所作所为,都不可抵赖地伤害了年美红,伤害了这个家。以至于他如今凄凉落魄,也只能得来一句自作自受的评价。
但在这一刻,贺繁愿意相信,这个男人正饱受着悔恨与思念的折磨,是真心地在忏悔着。
还记得小时候江代出不止一回说起过,贺伟东以前特别疼他,也很体贴他妈,任谁看了都别提多羡慕他们娘俩儿。
有时贺繁也会忍不住觉得,他虽无法选择,但正是因为自己来了,那个好父亲好丈夫贺伟东才走了。
如果不是自己身体差,就不会去做那个基因检查,那贺伟东的生活不会改变,他作为一个父亲的信念感也不会崩塌。
他只是个脆弱,敏感,不那么强大的普通人,当痛苦超过可以承受的范围,慌不择路地用麻痹自己掩住现实,以求暂得解脱。
这个被命运捉弄了的男人,有时也让贺繁感到心酸。
贺繁是信命的。
这大概跟他的成长经历有关。
从很小的时候,那些不成系统地不知打哪听来的宿命论因果观,玄之又玄的东西,却恰好可以抚慰他对生活的不解和困惑。
潜移默化地,他学着对抱以希望的不再执着,难以接受的不再抗拒。
他信命,也认命,认了那些注定的事才会平静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