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地方,由得你们如此放肆?
许是场面着实热闹,竟没人发现一名身着郡主礼装的女子缓步走来,她眉眼衔娇,一行一动间纵着矜贵,声音也是懒懒的,明明不大,却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在场的人登时噤声,作戏的看戏的通通没了响。
跟在女子身后的几个宦官也连忙出来问话,这都是宫里的人,赵恒明他们不敢马虎,齐齐告罪,辩解着说收拾不听话的仆从罢了。
而赵容里终于寻得机会缓了口气,他独自佝偻着身子,闷咳几声,好不容易攒足力气才狼狈地爬起来,站定后又吃力地抬手,胡乱擦去脸上的污尘。
嗯?先前说话的女声似乎打了个哈欠,继续问道:哪位才俊跟我说说啊,怎么一个京宴书院还不如城口集市安静体面?
那女子语气不佳,但声音很是好听,在这样难堪的地方,居然让赵容里想起青阳寺的檐下,那一串迎来送往、不管对待谁都一样清亮动人的风铃。
他越想越出神,再听只觉得这声音把耳鸣都盖过了。他不由地微微抬头,这一眼,就与一个冷漠目光撞到了一起。
很漂亮的眼睛,却含有万分凉薄,刺得人不敢直视,遥不可及的月亮也不过如此吧?
赵容里慌忙低下头,旁边的赵恒明好似还在争辩,可这些人在说什么他其实听不大清了,他只觉得有什么落入了身体里,仿佛是一滴净水,拨云散雾,穿过万千。须臾之间,疼痛屈辱都给溶尽了,一切都被清洗,只余一片空明。
神游之际,一众华贵仪仗赶来,宦官匆忙斥责着他们行礼,赵容里木讷地跟随赵恒明跪在地上。
大公主,这就是京彦书院?
开口的还是那位女子,对待公主之尊竟也是这副语气,她嗤笑一声,下颌轻抬,意有所指。
作陪的大公主从来没有这么头疼过。今日京彦书院的茶文宴本就为这女子所办,这是圣上亲自吩咐的。
可当前的一场闹剧,还让那牙尖嘴利的女子逮着机会讽了两句,作为主办,她的脸面委实挂不住了。
大公主招招手,打听了事情原委的奴才恭敬地上报,她听完,口气冷硬道:原是教训家奴而已,京彦书院的外院本就不如内院规矩严苛。惠英,是你自己非要来的。
惠英郡主钟应月也不在意大公主的回答,她抑下心底的厌烦,扫了几眼面前这些人。
与皇室的人虚以委蛇了几个时辰,本想出来透透气,正烦躁的没处发火。
她抬手一指,语气淡淡地:真吵,吵到我了,把刚刚闹得最欢的几个人拖出去吧。
大公主皱眉,却也应允了。她点了点头,立刻就有阉宦利索地把他们拖了下去。
其中有几人不服,特别是赵恒明,他在拉扯中大喊着自己家世云云。
钟应月揉了揉发倦的眉心,听得一乐。
好啊,既然如此,那我得再赏你几板子,明儿让你家的人来定北侯府讨要说法吧。
话完,当真就有侍卫架着赵恒明上刑。
到这会儿,钟应月没什么兴致留下了。她毫无仪态地伸了个懒腰,殿下,惠英被吵得头痛,得请御医瞧瞧,请恕惠英先行告退。说完,她居然丢下大公主独自走出长廊,走时嘴里念叨着什么,吵死了吵死了,还是去吃梨花糕吧。
大公主被她的无礼气煞了脸,思来想去,还是不得不带众人一齐追了过去。
一干人浩浩荡荡地来,大张旗鼓地离。
等人走光了,笑话散了场,赵容里才敢愣愣抬头,盯着那女子的背影与踏过的一片土地。
就在方才,那人说话的同时,他偷偷地瞧见,有一抹绿芽被风吹落在了她的发髻里,微风一卷,又停在肩上,再一拂,彻底掉进了泥土中。
赵容里遏制着心底的冲动,拼命地想过去将它捧出来,可最后,却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它被碾作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