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狂人,也不是疯子,更不是随随便便就能一呼百应的那种天生王者,想改变族人几百年来的观念,谈何容易?
杨蕴秋有时候想,要是那个闻人鹰,知道后世有一个民族也曾经占据华夏大地,而且还稳坐龙庭近三百年,打断了汉人的骨头,让他们一个个低下高傲的头颅,不知道会不会羡慕嫉妒恨到了极点,他遇上的,偏偏是十分有骨气的汉人。
可惜,闻人鹰不知道,闻人阿千也不知道,他们现在还为汉人的硬骨头发愁,恐怕愁得头发都要白了大半儿。
而闻人阿千面对的这个,虽然不能说是很硬,却比硬的还难缠。
杨蕴秋优哉游哉地饮酒,酒水入肚,半点儿醉意都不见,只是微醺:“天时,地利,人和,你们一个都不具备,想要入主中原,只是痴人说梦,若是闻人鹰聪明,就乖乖统治乌林一族,与洪朝缔结盟约,永世修好,还天下一个海清何晏。”
他的声音并不激动,特别冷静,也特别冷酷。
闻人阿千还没怒,那些士兵们,已然怒了,他们正是最意气风发的时候,一举夺取方州,打得洪朝的小皇帝落荒而逃,这个天下眼见就是他们的,偏偏眼前这人,不识时务,有一张臭嘴,要不是将军不准,他们刀斧加身,到时候,想要他做什么,还不是轻而易举?
天色开始蒙蒙发亮。
闻人阿千让人撤下去这一桌残羹冷炙,温和笑道:“该说的话,已然说尽,先生现在还想不通也无妨,就请暂时休息,我会让婢女好好招待,待我准备好,便送杨先生回去。”
那些婢女,全是他掠来的汉家少女,一个个的面孔麻木,容色却是好的。
杨蕴秋望了望天色,眉眼疏朗,掷下酒杯,伸手揽住一直立在身边倒酒的婢女的:“酒酣耳热,的确累了,那么我们便走。”
他站起身,振一振青色的长袍。
别人穿宽袍广袖,在山上行走不易,总容易撕扯,他却是潇潇洒洒,半点儿不见为难。
杨蕴秋携着少女,不急不缓地走出拜月亭。
闻人阿千忽然一叹:“我要活的……腿就断上一断。”他似是有些讨厌杨蕴秋的倔强,也颇有几分惋惜之意。
一群黑面黑甲的士兵,齐刷刷亮出乌黑的弓弩。
所有的弓弩都是军中的精品,所有的士兵,都是好手中的好手,在朝阳中,黑色的甲胄看起来杀气纵横。
那汉家的少女吓得瑟瑟发抖,本来麻木的脸上,也露出几分惶恐来。
但她却紧紧地跟在杨蕴秋的身边,一点儿想逃离求生的都没有,那眼角眉梢间流露出的,是宁可一死,也要求一个了结的绝望。
杨蕴秋笑了笑,揽着她的腰身,依旧不急不缓地走,却是半步不肯听。
气氛一触即发。
弩箭即将发射。
草原上的人本就善于射猎,虽然顾忌着要留下活口,不至于万箭齐发,但瞄准的位置十分阴险,箭也是带倒刺的,若是中上一箭,怕是不死也丢掉半条命。
就在弩箭即将射出的一瞬间。
杨蕴秋忽然一扬袖子,盖住身边少女的眼睛。
闻人阿千始终注视着杨蕴秋,此时忍不住呢喃:“既然怜香惜玉,何不给自己,也给她一个机会?”他始终不信杨蕴秋就真的不怕,也一直认为,这人最后一定会服软,他甚至想,即便如此,他也不会折辱他……
高铭从兜里掏出一串十几个圆滚滚的东西,随手抛出。
刺目的亮光顿时爆炸一般地闪亮,比闪电还不知道明亮多少倍。
“啊啊——”
一阵阵尖利的惨叫声响起。
闻人阿千也猛地捂住眼睛,有那么一瞬间,他还以为自己会变成个瞎子,又气又怒,还有说不出的恐惧:“宁可杀了,也不能放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