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遥,外面又起风了。”
正当六娘子和顾宸玉两人眼露微寒相视无言的时候,门外突然响起了沈聿白深沉的轻唤。
仿佛是中了什么魔咒一般,六娘子的眼神立刻就变了,变得清晰如水,晃晃明媚了。
顾宸玉说不出此时此刻自己的心境是何等的复杂,他记忆飘忽,蓦然就想到小的时候,阿遥站在那株怒绽的桃树下,粉衫轻曳,笑声悦耳,他追着她跑,分明只要再迈两步就能抓住她的衣摆,可等他一转身,阿遥已经站在了沈聿白的身边。
皇上钦封的煜宁侯,他不懂,分明是罪臣一家,可为何沈聿白就有这样泼天的鸿运,从一介庶子跃然成为尊贵的侯爷,而自己明明胸怀一腔的抱负,却终究不得圣上重用,甚至连封家的人也不如。
顾宸玉不甘心地冷冷一笑,对着六娘子说道:“阿遥,或许今日这话也是我该对你说的,你和沈聿白,都会后悔今天这般看轻我。”
“究竟是看轻还是看清……”六娘子看着顾宸玉,顿时有一丝绝望的心疼,“如果你连自己坐在什么位置上都分不清楚,你又有什么资格值得我们去另眼相看。顾宸玉,你的博古通今,你那渊博的知识,到底是要用在朝廷的尔虞我诈上,还是要用在造福黎民百姓上?你以为侯爷凭什么能得到皇上的重视,又凭什么能得到诸位朝臣和大周百姓的尊重?是因为侯爷一心为国,从不为私欲。”
看着顾宸玉凝神站在原地,六娘子黛眉紧蹙,也没了再和他对峙的心思,只拉下了沈聿白的肩头问道:“侯爷带银子了吗?”
沈聿白一挑眉,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道:“我上来的时候付了银子了。”
六娘子舒心地点了点头,然后看了一眼顾宸玉道:“你若还能想到儿时志在天下纵游四海皆为家的抱负,或者以后,我还能找回以前的宸玉哥哥……”说完,她便轻轻地拉起了沈聿白宽大的手掌,两人十指紧扣,相视而笑,随即便一起出了醉天阁。
外头确实起风了,却不是山雨欲来的急风,而是雨过天霁的煦阳暖风,沈聿白觉得自从三娘子出事儿以后,他已经很久没有在六娘子脸上看到过这种温煦自然的神态了。
他不禁微微加重了一些指节的力度,一边带着她小心地顺阶而下,一边佯装漫不经心地问道:“和他都聊完了?”
六娘子没有抬头去看沈聿白,不过却轻笑道:“侯爷不是都听到了吗?掐的点儿也掐得正好,我还在怕一会儿冷场了要怎么办呢。”
沈聿白眼神一闪烁,突然下意识地咳嗽了一声道:“我不过是……是怕一会儿又下雨了山阶不好走。”
六娘子止了步子顺势抬了头,笑着道:“本来也就是要说给侯爷听的,我和顾宸玉确实也从来都没有什么私情可言,若真要说,其实在怀阳的时候,也不过就是儿时的玩伴罢了。”
“阿遥……”见六娘子说着说着竟然红了眼眶,双眸氤氲泛润,沈聿白忽然慌了神,但六娘子却不自知,继续道:“可是侯爷,究竟为什么,我从小便不屑权势,若非权势,父亲不会在母亲死后娶了林氏过门,我也不会被送回怀阳;若非权势,外祖父满腔抱负也不至于付诸东流,成天只与棋子花鱼为伴。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越是想躲,就越是躲不开,可权势到底是有多大的魔力,才让他变成如今这般我也不认识的残酷模样……”
沈聿白听着听着便轻轻地一用力,将六娘子紧紧地拥入了怀中。
“最凉不过人心,这一辈子,每个人求的东西都不一样,有些人求名,有些人求利,有些人求清廉,但也有些人求贪奢,你若想凭一己之力扭转他人的意愿,只怕顾望之是很难了,我这里,你倒是可以试一试。”
沈聿白的一番调侃终于让六娘子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那侯爷求什么?”
沈聿白情染双眸,怔怔地注视着六娘子道:“求国泰民安再无战事,求为官廉明阖家平安,也求……白头偕老儿孙满堂。”
“我在很早以前知道要嫁给侯爷的时候,内心就有过忐忑,并不是因为情系旁人,恰恰相反,我心无旁骛,可却担心侯爷见了太多世面太多人,会对我有所保留。我开始只求与侯爷相敬如宾,可现在我却不甘心只与侯爷相敬如宾,我敬佩侯爷是铮铮铁血男儿,也知你心思细腻只是温柔不显。所以我今儿才敢说,我和侯爷是一类人,一旦认定,至死不渝。”要让六娘子说出这番话,其实很难,她和沈聿白一样,都属于不太擅长表达内心想法和感情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