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落在严鹤臣耳中却是大大的变了味道,他微微偏着头看了一眼明珠,她迟疑地立在原地,眼里闪烁着些许茫然。严鹤臣觉得心里像是空了一块似的。
他如今成了人人唾骂,遗臭万年的奸佞贼子,明珠是簪缨世族的锦绣嫡女,哪怕如今入宫做奴才,那也是高身段的女郎,如此放在一处,在如此重视门阀制服的乾朝,明珠的身份才是亮闪闪的金字招牌,是远远胜过他的,她原本不也早提过么,要门第脸面相当的夫家,哪怕年龄大些也无妨。
严鹤臣只觉得心里凉嗖嗖的,像是漏了风一样,又空又冷。他瞧着明珠,眉目沉静:“横竖我是太监,嫁给我你也吃不得亏,事出权宜,实在是不得已为之,旁人的人品好坏不知,我也着实放不下。日后若是有合适的,我们再和离,到时和你的夫家解释清楚,绝不坏你风评,可好?”
明珠张了张嘴,一时语塞,却再不知自己该说点什么,严鹤臣心思如海,她听不出严鹤臣背后的意思,只觉得他阴阳怪气地吓人。严鹤臣见她垂眸不语,只道是自己猜对了,心里越发不舒服起来。
他冷着脸不说话,默不作声地送明珠回司礼监,而明珠见他这个模样,心里猜测着保不齐他心里觉得也是十足十的勉为其难呢。二人今日便各怀鬼胎地到了太礼监门口。
原本到了太礼监门口,严鹤臣便止住步子不前了,可今日却一道送她进门,绕过廊庑直到走进暖阁里,暖阁里头的女官们站起身,严鹤臣淡淡道:“明日明珠就不过来当差了,该托付交接的手续都办得齐全了,别有什么遗漏。”
有人细声细气道:“大人说说这是怎的了,明珠姐姐的活计向来最是谨慎妥帖的,哪里让咱们有空在这个时候找人顶替呢。”
而后又有人搭腔道:“可不是么,也不知道能不能再延几天,等把手里的这些个活儿忙完了,再做打算呢。”
严鹤臣凝眸听着,明珠不安地用手捏着下摆,亦侧着脸瞧着他,往日严鹤臣也会体恤着旁人不易,适当让步,可今日却是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再让了:“只怕是不成,明珠打明日起便不留在宫里了。”
“这……”几个女官面面厮觑,“明珠妹妹日后在哪里高就呢?”
也不等明珠做回答,严鹤臣掖着手冷肃着眉眼回答:“我在缎府胡同有一个三进的院子如今空着,打明儿个起,你就住在这。奴才丫头都是现成的随你挑也随你使唤,短了什么只管告诉我。”
他说罢便走了出去,只留下一屋子人大眼瞪小眼,不知谁说了句:“天爷,明珠莫不是被哪个大人瞧上了?”
珍珠走过来手指头隔着虚空点到她们每个人脸上:“像什么话,一个个的就像是聒噪的鸭子,都回去干活。”
明珠亦是沉默地走回自己的地方,面前的桌子上还摊着她方才临走前看着的卷宗,不过一个时辰的功夫,全都成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她一步一步在宫里头走到今儿,自明日起全都烟消云散了。
很快整个掖庭都会给她冠上新的身份,把她在太礼监的一切全部都抹杀,哪里还会有人记得她呢。明珠叹了口气,从一旁的笔架上头取了一支狼毫,捻开一页宣纸,把没办完的事宜都列在上头。
严鹤臣回到少府监之后谁也没见,径直回了自己的西暖阁,他拉开柜子的多宝阁,取出里头的装着明珠耳环的木匣,又从旁边的抽屉里拿出一个木盒子来。
他把木盒打开,里头是一套全新的红宝石头面,成色极好,每一个都在烛光下晶莹剔透,不论是红宝石项链还是头饰,各个都是雍容富贵的模样。每一块石头都被打磨得光盈精致,连一点扎人的棱角都没有。
他想叫人来给明珠送去,可又担心她觉得自己小题大做,他们二人原本也只是假借了这一层关系,若不是借此机会,他根本没胆子送明珠礼物。
哪能想到会有今日呢,若是在往日,严鹤臣乐意送明珠金银财物,或是玉盘珍羞,不管是花出去还是吃进肚子里,那都没了也就没了,这些个有纪念意义的东西,他总觉得自己没有送出去的立场。
他这样的人,怎么配在她身上留下自己的痕迹呢,偷得朝夕已是奢了,可若能瞧见她戴上他送的东西,严鹤臣心里说不出的欢欣雀跃。
在前朝后宫都只手遮天,翻云覆雨的严大人,今日像极了初出茅庐的愣头青。
他拿着这个盒子在屋里走了两圈,终于还是狠下心叫来宁福:“把这个给明珠送去,仔细些,别叫人瞧见。她若问……”严鹤臣舔了舔嘴唇,有些艰涩地说:“就说是我给她的其中一份……聘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