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盒子精巧得紧,正面是喜鹊登枝,反面是凤穿牡丹,无论如何都不像是严鹤臣这种人会用的东西,看样子里头也不像是能装什么大物件的,许是什么精巧的玩意儿吧,明珠对这些也并不好奇,她打小就知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若是叫严鹤臣知道她在这摆弄他的东西,瓜田李下,无论如何都解释不清了。所以不过是仔细瞧了几眼,就不再看了。
宁福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整日跟在严鹤臣身边儿,自家大人把这盒子整日摆在案头上,看得像眼珠子似的,没人敢碰一下,看大人那意思,只怕也是不希望被夫人知晓的吧。
又带着明珠在园子里转了两圈,而后回到了她自己的住处,明珠的住处今日也上了匾额,瘦金体的“太平馆”三个字,明珠倚着滴水檐下的柱子抬眼看这三个字,总让她觉得当真有几分歌舞升平的太平盛世模样。
宫里的宦官们,有的得了主子的恩宠,确实是可以识字的,可严鹤臣能识得字未免也太多了些,不光识字,书法也绝不逊色于朝中的几位书法大家,甚至还会写不同种的笔体。
能一步一步走到今日的,又怎么能容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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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鹤臣从朝中回来,每日都已经是月上中天了,原本他向来是不喜欢这样折腾的,如今习惯了也不觉得厌烦了,听奴才们说一说明珠都吃了什么做了什么,倒觉得比宫里头的折子有趣几十倍。
推开自己的房门,宁福给他点上了油灯,他的目光划过公子燃的丹青水墨,而后落在了锦支窗旁的三两瘦梅上,猩红点点伴着素白的墙壁,多了几分工笔写意来。他倚着门,手臂撑着自己的身体,静静地瞧了好一会儿。宁福心里觉得不安,惴惴道:“这些都是夫人白日里安排的,梅花是夫人白日里去院子里亲自剪的枝儿,大人若是不喜欢,咱们就换。”
哪能觉得不好呢,生着玲珑心肠的人,不管在哪都是妥帖的。若让男人去装点一个家,他怕是会说选什么木材,摆什么家具,可若是换做一个女人,她会给你在灯烛、引枕、器皿事物等等的细枝末节上额外耗心神,不过是两朵花,一幅画的功夫,只觉得里里外外大不同了。
为什么要就个伴过日子呢,可不就是这个理,一个人在外头风风雨雨地摸爬滚打,回到家里,有人替你把家都料理好,别小瞧了这么一个人的存在,这和前扑后拥的奴才可不一样,和妾室也不一样,正妻是和你肩膀一边高的人,举案齐眉才刚好。
严鹤臣上前两步,用修长的手指去碰了碰那娇嫩的花瓣,朱红的颜色,在这方寸的房间里嫣然无方,触碰在手指间的触感都能让他想起明珠来。也不知怎么,看到一切温柔可爱的事物,都能让他联想起明珠,想她眉眼盈盈地笑,想她凝眸着说话。
严鹤臣走到花瓶边上,仔细看了看,然后叫来宁福说:“你去问问园圃里的花匠,这剪枝的梅花该怎么才能活得久些,单活着也不成,得开着,花期开得再长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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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两日,刚过了雨水节气,天气已经不再像过去的时候带着料峭和寒意。京城里已经开始微微弥漫着湿淋淋水汽。
明珠在早上的时候给院子里的两棵老梅树剪枝,这两棵梅树都是春日里才开的,这几日刚刚都凋落了,她指挥着尔雅剪了两个枝子的功夫,只觉得她笨手笨脚,明珠拎着裙摆就打算往梯子上爬:“你下来,我上去剪。”
她幼时有规矩约束的不敢逾越,今日得了空,忍不住跃跃欲试起来。二人正闹着,尔雅一回头,就瞧见严鹤臣阴着脸站在树下,吓得她心里一慌,几乎踩空,明珠扶了她一把,险些被她拽倒,两个人才将将站定,尔雅已经吓得不敢出声了。
明珠比她冷静些,规规矩矩地给严鹤臣行礼。严鹤臣嗯了一声,把这两个老梅树上下打量一番,早知道这是养了梅树的,可前几年都没有开花了,叶子倒长得茂盛,可今年不知怎的就开花了。
“像什么话。”这话说出口严鹤臣就后悔了,难得见明珠这样跳脱的模样,眉开眼笑的才有几分这个年龄该有的朝气,他巴不得明珠整日都这么开怀才好。果然见明珠收敛起了神色,中规中矩道:“的确是我的不是,每个章程和规矩,今日全然改过了,再不犯了。”
哪里希望她改过。只恨不得让她再嚣张几分,横竖有他给她撑腰,就算是恃宠生娇又如何,他只还觉得自己做的不过多似的。可仔细听听明珠这话,严鹤臣总觉得她语气里似乎有几分不服似的,可她眉眼平静,哪里有半点不逊,总让他疑心着自己怕是猜错了。
明珠说完这些话,又忍不住反问严鹤臣:“不知道大人可是有什么要紧事找我?”
今日是严鹤臣休沐的日子,他在宫里事务繁杂,哪怕是休沐,十日也有九日是不得空的,今日难得,却不见他好好休息,反倒是跑到她这来了。
严鹤臣下意识想把手里的东西藏起来,犹豫了一下,手不过微微一动,索性也不遮掩了,他拿出那个汝窑的白色花瓶,递到明珠眼前:“你剪的那几枝瘦梅我养得不大好,如今全都凋谢了,想来问问你,这瓶子里还能再插点什么,不需要多娇艳,好养活就成。”
万万没料到竟然是因为这么件事,明珠忖度一二说:“到了春日,不管是什么都比冬日里好养些,不如剪几枝绿萝,这玩意儿好活,没几日就串得满瓶都是了。”
严鹤臣都认真地记在心里了,而后才施施然把今日的要紧事说出来:“你好生归置吧,明日我们便坐船南下去河间府。礼物我已经都备好了,你略收拾一下,一切从简就行,实在不行还可以半路上采买。”
严鹤臣向来是这个性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安排好了一切,什么多余的心思都不用花。明珠点点头说好,严鹤臣又忍不住仰着头瞧了几眼高树上面的枝子,梅花这才几日的光景,就都开败了,他瞧着自己的花瓶,心里还有几分失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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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还有几分阴沉着,压得人不愿高谈阔论。
明珠坐着马车从府邸里出来,到了码头换了行船。严鹤臣站在岸边静静地等着他,见多了严鹤臣穿曳撒行蟒的模样,今日他穿着燕居时才会上身的石青色直裰,头发被束进发冠里,脸侧朱紘垂委,伴着头顶半阴半晴的天气,竟温润得像是水墨画一样。
早知道严鹤臣好看,却没料到像今日这般让人瞧得心里舒适,严鹤臣扶着她的手让她上了船,二人早已经养成了这个习惯。明珠在船上坐好,严鹤臣坐在她对面,犹豫了很久,严鹤臣终于是开口了:“家里可有什么人,应有什么礼数你都尽量说与我听,免得到时候出丑,给你丢人。”
若是让宫里头的同僚知道,不可一世的严鹤臣还有今日这般谨小慎微的模样,只怕是要把大牙笑掉,他在前朝风光无两又如何,可没想到要给亲自面见明珠的父亲,只觉得一颗心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