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持说:“屁!你会治疯病?”
那徒弟说:“疯病也用治吗?凡是被送来的,必是家中嫌弃世间厌恶之徒,只管关了不让出去,若是闹时,只管针管电椅伺候,不出三月,必然服服帖帖,见人就跪,抱腿就哭,丧失原则,放弃立场,痛心疾首,反省过去,洗心革面,重新做人,那不就治好了?”
住持大喜:“说得是啊,就这么办。”
于是疯人院开张,名噪天下。一时间各地哭着喊着要入院者数以百万计——他们都哭喊一句相同的话:“放开我!我没病!你们才有病!”
但是这句话是典型的精神狂躁症状,所以他们都被关了。风仁院第一年就收徒无数,挤得连放生池的乌龟都被赶走,改了水牢。后来屡次扩建,又在各地办分院上千所,才初步缓解了广大人民群众对受电疗的渴望。每个入院者收其家里上万学费,然后打一镇静感化针收药费一千,用一次神圣康复椅收电费两千,学院年收入数百亿,轻松进入世界五百强,住持上了福布斯排行榜,笑得合不拢嘴,此时才知道佛者题字果然是大有奥妙的。
但只有一个弟子是异数。
那就是我。
我不是被父母或街道办事处绑来的,而是顺江漂来的。
当时的情景是这样的:我躺在一个大木盆里,惬意地望着蓝天。我不想知道我从哪里来,也不想知道我要到哪里去。漂啊荡啊,随波逐流,什么也不用想,什么也不操心,幸福得只想死。正在这时,一双手拦住了漂到江边的木盆,把我抱了起来。是个白胡子老和尚。
旁边有个人提醒他道:“住持,我们是疯人院,不是孤儿院。收养了他,收不到学费的。”
白胡子叹了一声说:“我们赚了那么多钱,总得积点德吧。”
那弟子不满地说:“我们救了那么多人,还不是积德?哪家孩子出院时不是依依不舍感激涕零的?家长们哪个不是放鞭送匾的?师父您真是老糊涂了。”
结果后来老住持果真老糊涂了,天天数自己的胡子玩。那个弟子当了代理住持,就是天天看我日记还要批示的那个。
于是我就成了他最看不顺眼的人之一,因为我不交学费,虽然我扫地劈柴什么都做,但他还是觉得亏。于是经常给我作各种测试,就是为了证明我是正常人,然后把我赶出寺院。
为了不被赶出寺院,我也潜心学习,总结出了一套应对测试的办法。
比如早上一醒来,来到食堂,面前摆着一堆大包子,还有一堆小包子,你吃哪一堆呢?
正确答案是吃小包子,把大包子让给那些更需要的人。
因为人人都只敢吃小包子,所以大包子最后是拿去喂猪的。
然后去上课。你们寝室有八个人,但只有你一个来上课了,其他的都在做神圣康复,这时你应该怎么办呢?
正确答案是不管老师喊谁的名字,你都喊:到。
下课了,这时你有三个选择:A。去操场上打球。B。回宿舍打牌。C。去图书馆看书。你该选哪一个呢?
答案是D。跑到女生宿舍楼下高唱:
〖我曾经问个不休,你何时跟我走。
可你却总是笑我,一无所有。
我要给你我的追求,还有我的自由。
可你却总是笑我,一无所有。
……
为何你总笑个没够,
为何我总要追求,
难道在你面前,我永远是一无所有。
……
告诉你我等了很久,
告诉你我最后的要求,
我要抓起你的双手,
你这就跟我走。〗
然后随便抓起一个女生的手,连滚带爬地逃出学院。
因为我屡次冲击女生楼,也屡次很认真地企图越狱,而且每次都带着不同的女生。所以院方渐渐觉得我是真的有病,把我放出去对社会是巨大的不负责任,只好忍着每年十多万学费的损失把我留了下来。因为我不付钱,所以镇静感化针神圣康复椅这类奢侈品,是绝舍不得给我享用的。也因为此,我看起来要比接受正常教育的师兄弟们活泼一些,不会每天吐着舌头流着口水呆呆地坐在路边等开饭。
也因为此,我是我们院唯一有机会下山打酱油的人。因为其他师兄弟下山一定会被酱油打。
也因为此,我改变了我的命运,我才成为了我,而不是随便一个什么人。许多年后,他们会记住我的名字,请我给寺院重新题词,而我一定会奋笔疾书苍劲有力的五个大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