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拘留所,办完有关的领人手续勾剩就被放了出来。他背着个烂铺盖卷儿,头发披散着。天气已经热了,他身上却穿着破棉袄和破棉裤,俨然是一个叫花子。王步凡看着勾剩这种可怜相,就有些怜悯。拉住勾剩让他上车,勾剩却用恐惧的目光看着王步凡不敢上车,生怕是往外地的监狱里送。勾剩擦着鼻涕说:“我,我不到别处去,我要回家,屈死我也不再告状了,行吗?”
任可火了:“这是镇里的王镇长,特意来接你回家去的,我看你真是玩大了,还到北京去闹呢,公安局长进京把你接回来,镇长再用车把你送回去,你可真风光了。”
王步凡止住任可:“任可,别说了,让他上车送他回去,怪可怜的。”
任可去拉勾剩,勾剩很不情愿地上了车。路上勾剩一个劲儿地哭,劝也劝不住,好像有天大的委屈。王步凡干脆不劝他,让他哭个够。
到了李洼村,王步凡走到勾剩家中一看,他心里更加难受。两间破瓦房没有门,院里也没有一棵树,听见屋里不停地传出女人的呻吟声。王步凡和任可随勾剩进到屋里,屋里昏暗暗,散发着一股难闻的气味。一个面黄肌瘦的女人躺在床上不停地哼着,好像很难受。床上只有一条烂被子,没有褥子,铺了些草。床边站着四个小女孩,大的有十岁,小的也不过四五岁,四个孩子穿的都是破衣烂衫,脸上的灰尘足足有一个月没洗过。这年头王步凡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贫穷的农户,他到孔庙当镇长后虽然多次下乡,孔庙镇三十多个村几乎跑遍了,还就是没来过李洼村。在其他地方也从来没遇到过如此贫困的人家。王步凡总以为现在彻底消除了贫困,老百姓都在脱贫致富。而现在看了勾剩的家,他心中泛起阵阵寒意。老百姓竟然过到如此贫穷的地步,作为镇政府不管不问,怎么说也是失职行为。难怪人家要上访,要告状,日子过不下去了难道还不让人家去诉苦?历代王朝无数君王,大多数还懂得老百姓是水,政府是船的道理,那么作为共产党人,就更应该懂得这些道理,并且还应该升华到为人民服务的高度上去,不然何以自称为最先进的党?何以让老百姓跟你一心一意?王步凡调整一下情绪,拉住那个大点儿的女孩问:“爸爸不在家你妈妈又有病,你们怎么吃饭?”
小女孩哭了,用黑糊糊的小手擦着泪说:“就在村里讨饭吃。”
“想上学吗?”
“想,没钱交学费,老师不收俺。”
王步凡听小女孩这么一说泪就流下来了。他也是农民的儿子,小时候正值“文化大革命”,也过着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生活,他知道穷人家的孩子想上学、想读书有多么艰难。他扭过头去问任可:“口袋里装钱了吗?”
“有,五百块。”任可说着把钱掏出来递给王步凡,王步凡又从自己口袋里掏了点儿钱,一块儿递给勾剩说:“勾剩,这是一千块钱,算我和任主任救济你的,从今天起镇里每月给你救济一百块钱,只要我王步凡一日不调走,每月都有你的钱,政府不出钱我自己掏腰包。我即使调走了也会把你的情况介绍给继任者,让他们照顾你。孩子们该上学读书了,就让孩子读书吧,好好干农活别再去告状了。计划生育是国策,这种事再告也告不出啥结果,就是跑到联合国又能怎么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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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节:第二章而今迈步从头越(8)
勾剩捧着钱跪在地上哭了,那个大一点的小女孩很懂事,见她爹跪下也跪下了。勾剩泣不成声地说:“王镇长,我要是早点遇上您这样的好官我哪能去告状呢,我找万励耘就是想让他帮我说说话,救济救济,他却说:‘乡干部还不发工资呢你还想要钱,要个狗蛋,想告就去北京告吧,有本事让美国鬼子给你提个人权议案。’我一气之下就去告状了。今天有您这句话我不告了,一次也不会去,以后我听您的话好好干农活。”
王步凡并没有去搀扶勾剩,他知道下跪是中国人最感激、最冤枉、最忏悔时常用的一种表达方式,既然勾剩要表达就让他表达一下也好。但王步凡的心却像刀扎般地难受,他更恨万励耘,骂他素质太低。中国的事情很多都是坏在庸官和贪官手里的,贪官化公为私,自己过着纸醉金迷的生活而不顾百姓的疾苦,就很容易激起民愤;庸官饱食终日无所用心,更不会为百姓作主,往往还用不负责任的话去激怒老百姓,用官架子欺压老百姓,老百姓能不恨他们?因为恨这些贪官和庸官,最终连地方政府也不信任了,于是只好越级上告,企盼能得到上级有关部门的同情与支持。这些行为也在情理之中,又怎么能说百姓是刁民呢?看来他自己要想在仕途上有所发展就要力戒贪官和庸官的这些毛病,不然,下场可能会和他的同学孔隙明一样。
离开勾剩家,王步凡的心情一直很沉重,一句话也不想说。
7
孔庙镇原定于四月二十六日召开全镇教育工作会议,强调安定团结、师德和育人问题。因为最近一段时间镇财政困难,拖欠了教师一年的工资,教师们大都不安心本职工作,上访罢课事件时有发生,弄得马风心里很烦。
四月二十五日,马风把王步凡叫到办公室里问他如果来的时间短没有准备好,就把会期推迟一下。王步凡说不用,他对孔庙镇教师队伍的情况比较了解,到时候讲一讲就行。于是会期仍定在四月二十六日。
王步凡见马风屋里坐着个他不认识的人,就和那人打了个招呼准备离开。马风说:“步凡,这位是马岭村的支部书记张德同志,来要求解决马岭村吃水难的问题。唉,这个事情真让人头疼,听说近年来井倒是打了不少,就是打不出水,钱也花了不少,就是没有效果。头疼,真让人头疼。”
张德说:“马书记,王镇长,你们还得想想办法啊,你们没有去过马岭村不知道情况,现在村里人、畜吃水都成问题,算我求你们了。”
马风说:“我已经向安县长反映了这个情况,他不表态,镇里又没钱,我有啥办法啊?老张,你来的时候看见镇政府的国旗没有?早该更换了,可是镇里现在连买国旗的钱都没有啊!这个事以后再说吧,你也要体谅我们的难处啊。”
王步凡离开时在心里对马风的话提出了质疑:镇政府既然这么困难,小车一天也没停地跑,修车费和油钱都是从哪里来的?买国旗没钱,那么镇干部大吃大喝就有钱了?瞎扯淡!忽然想起他的同学夏侯知就是马岭人,据说现在是个大老板,村里吃水这么困难,这些大老板们只顾自己赚钱,村里乡亲们的死活竟然不管不问,真是有点缺德丧良心。想到这些他对夏侯知就产生了不好的看法,想着啥时候见了面一定要将他的军挖苦挖苦他,让他给乡亲们办点好事。
四月二十六日上午,准备在镇政府大院里召开全镇教职工会议。不料发生了意外。二十六日上午刚上班,全镇的教师都聚集在镇政府门口,像有人组织似的高喊着“要吃饭,要工资,不然就罢课”。要不是派出所的人拦着,说不定早就冲进政府大院里了。王步凡来到大门口,见一群教师围着白无瑕不放他走,有人用指头捣着他的头说:“我们发工资没钱,教育组盖大楼就有钱了?盖大楼你白无瑕贪污了多少钱?他万励耘得了多少好处?”
“再不发工资我们就到天野市去找市长评理,简直不让人活了。”
“全镇教师的工资都没有发放,为什么教育组的人工资按月发放,这公平吗?合理吗?”
王步凡本来想到门口劝劝教师们让他们先回去上课,学生不能耽误,工资的事尽快想办法解决。但看这种形势他也未必能劝得了教师们,弄不好还会乘兴而来,败兴而去,就扭回头去找马风商量这个事情。
王步凡来到马风的办公室,副镇长万励耘和财政所长已经在那里了,三个人正在议论教师的工资问题。马风让王步凡坐下,然后很焦急地说:“步凡来得正好,咱们赶快研究一下教师的工资问题,我现在一见上访围攻的群众就头痛,轻也不是,重也不是。刚刚处理完计生办的事,教师们又闹事了,多事之秋,多事之秋啊。难道闰八月真的不吉利吗?老万,计划生育和教育卫生都是你抓的,怎么老出事呢?让我这个书记不好当啊。你说是现在的老百姓胆子大了,还是政府没有威信了?动不动就来镇政府围攻示威,真不像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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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节:第二章而今迈步从头越(9)
万励耘听马风这么一说,心里很不是滋味,显然马风的话有批评之意。近期发生的不愉快事情确实都出在他主抓的部门里,细想起来,要说自己没责任吧,自己主抓这块儿工作,说自己有责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