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恒继续给林胡人看病,已陆陆续续,看去大半。这日午后,他正收拾一名病患时,郎煌走了进来,跪坐在他的身边。
姜恒轻轻地说:“这位兄弟我救不了,药材不够,看他的造化罢。”
那名病患就在一个月前出山探查情报,遭了巡逻的雍军一箭,不敢逃回无名村,恐怕拖累族人,在外头藏身近二十天,才踉踉跄跄奔回,奈何这段时间里伤势已愈发严重,又伤在腹部,再没几日可活。
“没关系,”郎煌淡淡道,“辛苦你了,先休息罢。”
姜恒说:“但我可以让他在……这段日子里,减轻一点痛苦。”
郎煌说:“你见过的死人比我多,一定知道怎么做。”
姜恒配好药,为他敷上,最后这段日子里,以镇痛为主。接着他转头看了郎煌一眼,扬眉示意,有事?
“没有。”郎煌说,“他们回报,你的舅舅出去了。”
姜恒说:“我让他去采买药材与食物,药材快用完了。”
郎煌点了点头,说:“我知道你不会害我们,没人帮你打下手,我就来了。看完他,休息一下,你来了就没有休息过,十天了。”
姜恒伸了个懒腰,想了想,郎煌又说:“不急在这一时。”
姜恒每日与界圭住在一个山洞里,林胡人让出了最好的洞穴,给他们用干草铺了床,保护他免受潮湿水汽侵扰。郎煌又带着他到自己的居所去,生起火,煮起姜汤给他喝。
总在下雨,一阵一阵的,下得姜恒有点心烦,心情就像乌云一般压着。
郎煌倒出姜汤,做了个手势,说:“喝吧。”
姜恒心事重重,看了眼郎煌所住,背靠山堡的简陋屋子,里头供奉着一尊木柱,木柱上是背生双翅的飞鹿,想来是林胡人的图腾。
图腾下,以三把匕首,各钉一尊人形木塑。
“那是什么?”姜恒说,“你们萨满教的法术么?”
“中间的是汁琮,”郎煌循着姜恒的双眼看了眼,说,“左边的是汁泷,右边的是汁淼。”
姜恒看见兄长被巫术钉着,心中生出奇异的感觉,但他也不如何在意,毕竟耿曙活得好好的,并未因这巫术而发生什么事。
只是……要如何化解这几乎永远也解不开的仇恨,实在是太难了。姜恒在他的旅途中写了许多信回落雁城,唯独林胡人这件事,他没有任何解决的办法。
“以后你打算怎么办?”姜恒朝郎煌问,“就在这里生活一辈子吗?”
郎煌说:“不,当然不。我父亲死了,族人被杀了许多,剩下的都被抓走了,我要去解救他们。”
姜恒说:“可是,雍人还是会来的。”
“嗯,”郎煌说,“你说得对,逃到哪里,都躲不过。”
姜恒说:“如果能成功,你们可以越过长城,到南方去。”
“我不会去。”郎煌答道,“我们留在故土,留在家里,这是我们的地方,就像鱼只能活在湖泊里,离开东兰山,无论去哪里,都不算真正地活着。”
姜恒想了想,说:“鱼也可以活在海里。”
“不一样,”郎煌喝了一点姜汤,朝姜恒说,“我们不是海里的鱼,那是另一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