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哥,带上那格尸偶哉,提拉她身后格细弦,勿要碰伊身子,伊有毒格。”鲁天柳又重新用吴语交代五侯,她带走这尸偶是为了防止枯尸太监再换弦重新用她来对付自家的几个人。刚才虽然说让他不要用力打斗,保不齐他会用尸偶来代替他打斗。她这心思真的是缜密如丝。
鲁天柳从容地推开了正门,她知道,只要这堂前间里的扣子都放完了,那么所有封口自然就解了。眼见着堂前间里的狼籍景象,扣子肯定放得差不多了。
鲁天柳走出轻松打开的正厅花格门扇,五侯拖着女活尸紧随其后。
出了门,他们二人发现过廊里本该有的隔断已经不见了,于是索性还往来路返回,并从道口往花房那个方向走去。
鲁天柳走出十几步后,她再也忍不住了,轻笑着对郑五侯说:“格人太好笑哉,神神经经个当吾菩萨一样格……”这话没说完,她突然停住脚步,因为清明的听觉中隐隐传来楼厅里枯尸太监在的喃喃自语:“高手,果然是高手,竟然知道用‘百毒浸尸’去收‘尸茧蠨蛸’。”
鲁承宗看着失魂落魄的人,他显然是被这“炸鬼嚎”夺走的魂魄。多少年没见了,这人本就已经苍老得不成样了,再如此一幅失魂落魄、身上处处伤痕、衣裳破烂如缕的凄惨模样,真就如地府的游魂。可是他是什么时候到的姑苏?又是如何入的这个园子?他来此处是何目的?
鲁承宗不是傻子,鲁承宗是个大风大浪里闯过来的老江湖。满腹的疑虑似乎有了一点点的苗头,但这苗头必须轻轻提起理顺,稍不小心就会断了节儿,无从再找。
他没有理会这个已经失去魂魄的老相识,他只是往刚才发出巨响的方向走去,因为他有更为紧急和重要的事情要去办。
没几步他发现了亮光,这里是个暗室,暗室与旋道相连的墙壁被撞破了个洞。坎子面的行家就是行家,鲁承宗在旋道里左右看了一下,再探头看了一眼暗室里的布置以及风口、回口。他一下子就知道了这“炸鬼嚎”大概是个怎样的原理。然后他也知道为什么那个失魂的人会撞破大洞。
鲁承宗在三环最里道的坎子中心找出路,用“回音锤”敲击寻找空门。此时旋道中无风,声音不是风吹百窍发出的顺向环音。这坎面中心的敲击声音便经三环道,左右六路一起传到这暗室之中。不是对家的坎子有漏洞,是因为暗室之中操作坎面的杆子在躲避呛粉的时候没有将风口和回口的封门关上。
一声六回旋,这百窍玲珑的旋道是扩音的好场所。于是漆黑静谧的旋道里回荡起的如同驱魔梵音的声响,并在暗室里却变成了如同撕破天幕的炸雷。也只有这比“炸鬼嚎”更震撼的声响,才能对已经被“炸鬼嚎”夺去魂魄的人有点诱惑,这诱惑其实也只是他在失魂前遗存的一点脱出求生的下意识。于是那人才会撞破木壁往鲁承宗这里依声走来。
鲁承宗瞧着暗室之中没有人,便钻了进去。暗室的门找不到,暗室里面只有一整面墙壁。
一个居室只有一面墙壁,这墙壁只有一种砌法——圆桶状。这样的圆桶形其实是最好的防御形状,因为从它的外部看,它无处不是拱形的最高点,所以可以承受极大的外部撞击,这也就是等同于拱桥可以承受很大压力的道理一样。但它的内侧承受能力却是极弱的,要不然刚才那个失魂的人无论如何也撞不开木壁。
鲁承宗取出木刻刀,这种木刻刀一套有十八把,刀刃各不相同,各有各的用法,各有各的用处。鲁承宗此时取出的是三角锥头的。三角锥头的刻刀是所有种刻刀中最有杀伤力最利于攻击的。鲁承宗知道,一旦寻到出口,可能立时就会迎来一场血博。
鲁承宗收了自己的火绒,拿过桌上的煤油大灯,他拎着灯挨着墙壁寻找可能存在的缝隙,不时还将耳朵贴在墙壁上仔细地听一听。他不敢敲击寻空,因为他怕发出响动惊动对家在外面的人。
其实对家的人早就被惊动了,刚才暗室中发出一阵炸雷般的响动,在外面听来虽然没多大声响,可是已经让逃出躲避呛粉的那人惊异万分。这暗室里就算是那些收来的失魂人发出鬼样叫声,外面都不会听到一丝动静。
于是,他谨慎地打开暗室的出口,于是鲁承宗听到出口暗门开启的声音……
第二十节: 寻隙逃
听到暗门开启的声音就意味着知道了暗门开启的地方。这是个鲁承宗没有想到的部位,因为在这里的寻查中没有见到一丝缝隙,也听不到一点空音。
鲁承宗正对出口,左手高举大煤油灯,右手持三角锥头的刻刀紧贴在煤油灯的底部。
暗门开启了,很宽,是由下往上开的。也就是说门的接口缝隙是在墙角。门虽然很宽,而实际的出口却只有门的四分之一,因为有四分之三的宽度是叠墙构造,暗门还很矮,只有正常人的胸口那么高。这样的结构就难怪鲁承宗连两侧的接口缝隙也找不到,也没能听到空音的,因为他还是按照正常高度和宽度在寻找。
出口很矮是出乎鲁承宗意料之外的,这虽然不会有光线直射他的面部,让他看不清进来人的情况,但他准备好的刻刀刺出角度就不对了。外面人进入的速度很快,这让他调整都来不及。
外面的人走了进来,不,应该是低头钻了进来。很明显,这不是个江湖人,他进来时竟然没有一点防范的意识和戒心。
进来的这人的确不是个闯江湖的,也许他是个会家子,也许他是个坎子行,但这些并不代表他能闯荡江湖,甚至从他进来的状态可以说他是个想法和做法都比较莽撞的人。暗室中发出如此奇怪的声音,他竟然没有一点意外情况的考虑,就这样直直地钻了进来。另一种可能就是在他的意识中,无论如何都没想到有人可以撞破桶形墙壁钻入暗室。
进来后,他抬头看到一个人影,却看不到那人的面目,因为大大的煤油灯遮住了那面目,灯的光线也晃了他的眼睛。所以暗藏在光线里的三角锥头刻刀他更加不可能看见,他是从额头上的疼痛才知道明晃晃的光线里还有明晃晃的杀人武器。
鲁承宗没有像原定计划那样刺中对家的咽喉,他刺中的是对方的额头。对方也真的是个会家子,还是个很好的会家子,这可能也是他为什么敢大大咧咧地直接钻入的原由之一。他一感到额头的疼痛马上就往后避让。所以刻刀虽然刺中额头却没有刺入坚硬的额骨。
避让的距离是有限的,对家的头已经靠住了出口的上部墙体,再也无处避让了。但刻刀也只是抵在额上,再也无法继续刺入,因为会家子的双手已经死死扣住了鲁承宗腋下天府穴。
鲁承宗不知道什么人体穴位经脉,但他能感觉到自己被抓之后是疼痛中有酸麻,酸麻里有疼痛。整个上半身一下子变得无力瘫软。
人一般都是右手力量大过左手,对家和鲁承宗也都一样。所以鲁承宗的左手臂在对手右手扣捏下,首先失去了应有的功能,提着的煤油灯掉落在地。他清楚自己右手持的刻刀很快也会如此,因为右手的手指已经开始在失去了知觉。
鲁承宗没想到逃出了坎面扣子,竟然最后被一个松弦落扣的“杆子”给困住了,可现在的状况确实是力不如人、技不如人,自己在人家手中就如同未成年的孩童。
右手已经握不住刻刀了……右手已经托不住刻刀了……右手已经搭不住刻刀了。
掉落地上的煤油灯只顽强地跳跃了几个火苗就熄灭了,也就在熄灭的那一瞬间,鲁承宗的右手也完全脱离了三角锥头的刻刀。
黑暗中传出一声短暂的惨呼,但在“炸鬼嚎”的旋道里却回荡了很长很长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