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8年5月至9月
当兵入伍对格斯?杜瓦来说并非易事。他身材瘦长,体态笨拙,行军、敬礼、按照部队的方式跺脚对他来说相当麻烦。至于锻炼,他自从出了校门就没多动一下。他喜欢餐桌上摆着鲜花、床上铺上亚麻床单,了解他的朋友自然觉得当兵对他来说是种可怕的打击。迪克森跟他一道进行军官训练,对他说:“格斯,在家的时候,你连洗澡水都要别人放好的。”
但格斯熬过来了。十一岁时他就被送到寄宿学校,所以,被老兵欺侮、被愚蠢的上司操练对他来说并不稀奇。家庭背景和举止谈吐没少让他受人嘲讽,但他耐着性子承受下来。
在剧烈的运动时,查克惊讶地发现格斯体现出一种纤长的美感,以前只能在网球场上得以一见。“你像只长颈鹿,”查克说,“跑起来也像。”因为他四肢长,格斯在拳击方面也很出色,不过负责训练的中士教官遗憾地告诉他,他缺乏杀手本能。
可惜他的枪法非常糟糕。
他很想在军队里好好表现一番,部分原因是他知道人们认为他没什么出息。他要向他们,或许也向自己证明他不是个窝囊废。但他还有另外一个原因。他明白自己在为何而战。
威尔逊总统向国会和参议院发表讲话,如同向全世界吹起一声号角。他在呼吁一种新的世界秩序。“必须根据专门公约成立一个统一的国家的联合组织,目的在于保证大小各国各自都获得政治独立和领土完整。”
国家联盟是威尔逊的一个梦想,也是格斯和其他许多人的梦想,其中甚至包括爱德华?格雷爵士,是他在担任英国外交大臣时提出了这一理念。
威尔逊阐述了他的十四点计划。包括裁减军备,殖民地人民自己决定他们的未来,还有巴尔干半岛、波兰和奥斯曼帝国臣民的自由。这次讲话被称为威尔逊的十四点原则。格斯十分羡慕那些帮助总统起草的人。要是以前,他也是其中的一员。
“我的方案里贯穿着一个鲜明的原则,”威尔逊说,“这就是公正对待所有人民和一切民族,确保他们不论强弱均有权享受相同的自由和安全。”当格斯读到这些话时,泪水涌上了他的眼眶。“这是美国人民信奉的唯一原则。”威尔逊说。
真的有可能不打仗就解决各国间的纷争吗?通过战争达到这一目的显然自相矛盾,但值得一试。
格斯和查克跟随他们的机枪营乘坐“科琳娜号”从新泽西州的霍博肯出发。这是艘由豪华客轮改装的运兵船。整个旅行历时两周。他们都是少尉,同住在一间上甲板的船舱里。虽然他们曾互为情敌追求过奥尔加?维亚洛夫,但现在已然成了朋友。
这艘船是运兵船队的一部分,由海军护航,一路航程都很顺利,只是有几个战士死于西班牙流感,这种新的疾病正在全球肆虐。吃的东西很差。人们传言德国人已经放弃了潜艇战,正准备靠投毒赢得战争。
“科琳娜号”在法国西北角的港口城市布雷斯特外面等待了一天半时间。他们下了船,码头上到处是人、车和商店,喝令声和引擎的轰鸣此起彼伏,急躁的军官们和汗流浃背的装卸工穿梭忙碌。格斯问码头上的一个中士为什么耽搁了这么久,这句话实在不该问。“你管这叫耽搁,先生?”中士说,让“先生”这个词听上去像是在侮辱对方,“昨天我们卸下了五千人,连带他们的车辆、枪炮、帐篷和野战炊具,再把这一切转送上铁路和公路运输线。今天我们又卸下了五千人,明天也是如此。这可不是耽搁,先生。这他妈够快的了。”
查克咧嘴朝格斯笑笑,低声说:“看见了吧。”
装卸工们都是有色人种的士兵。一旦让黑人和白人士兵共同使用某个设施就会出乱子,而这些乱子通常是来自南方腹地的白人新兵挑起的。因此,部队索性做出妥协,让有色军团负责后方琐碎的辅助事务,不再让各种族混在一起上前线。格斯知道黑人士兵对此极其不满——他们也希望像别人一样为国家战斗。
军团的大部分人员继续从布雷斯特乘火车前进。他们坐的不是旅客车厢,而是被塞进装牛的闷罐车里。格斯把在车厢上看见的标志翻译出来给大家解闷:“四十个人或者八匹马。”不过,机枪营都有自己的交通工具,因此格斯和查克通过陆路前往他们在巴黎南部的营地。
他们在美国使用木枪演练过堑壕战,现在他们手上是真枪实弹。格斯和查克都是军官,因而配发了柯尔特M1911半自动手枪和装有七发子弹的弹匣。在离开美国之前他们就把骑警风格的帽子扔掉,取而代之以更为实用的军帽,有着十分独特的船形帽檐。他们也配发了跟英国人一样的汤钵形钢盔。
现在,一身蓝色的法国教官训练他们如何配合重型火炮展开作战行动,美国军队此前并不需要这种技能。格斯能讲法语,自然负责沟通任务。两个民族之间的关系还不错,虽然法国人抱怨说美国大兵一来白兰地的价格就涨了上去。
整个四月,德军一直在进攻,成效显著。鲁登道夫快速侵入佛兰德斯地区,让黑格将军不得不承认“英军被逼到了墙角”——这一措辞在美国士兵之间引起了不小的震动。
格斯并不急于见识战场,查克却急躁不安,在训练营里待不下去了。真不知道他们在这儿干什么——有真的战场不去,却在这儿模拟作战?德国前线最近的部分在兰斯,那是巴黎东北部的一座香槟城。但格斯的指挥官瓦格纳上校告诉他,协约国的情报部队确信德军不会在那里发动进攻。
协约国情报部门这次是大错特错。
沃尔特很兴奋。尽管伤亡惨重,但鲁登道夫的战略卓有成效。德国人攻击了敌人的薄弱部分,移动迅速,将强势力量留到以后扫除。尽管协约国部队新任最高统帅福煦将军组织了几次漂亮的防御,但德军夺取领土的速度超过1914年以来的任何时期。
最大的问题是德军部队每次占据了某个食物储备点之后就停止行进。他们停下来大肆吃喝,沃尔特无法强迫他们不吃饱饭就继续前进。这种景象实在难得一见,士兵们席地而坐,吮吸着生鸡蛋,一边往嘴里塞着蛋糕和火腿,举着酒瓶狂饮,任凭一颗颗炮弹在周围落下,子弹从他们头顶上呼啸而过。他知道其他军官也在经历着同样的事情。有些人举着手枪威胁下属,但即使这样也无法促使他们放下食物继续前进。
除了这个,整个春季攻势是一次重大胜利。沃尔特和手下的战士一个个筋疲力尽,毕竟他们已经打了四年的仗,不过他们交手的法国和英国士兵也是一样。
在占领索姆河和佛兰德斯之后,鲁登道夫计划在1918年发起第三次进攻,计划夺取兰斯和苏瓦松之间的部分地区。在那里,协约国部队占据着一片名为“贵妇小径”的山脊——这一命名是因为它是由路易十五为其女儿拜访一位朋友而建造的。
最后的作战部署在周日,即5月26日下达,这天风和日丽,东北方吹来徐徐微风。看着战士们列队开赴前线,数千门火炮在法军持续的炮火骚扰下调动就位,电话线从指挥部的防空洞内一直铺设到炮台射击阵地,沃尔特心里感到十分骄傲。
鲁登道夫的战术依旧不变。这天深夜两点,成千上万门枪炮把毒气、榴霰弹和炸药投向高处山脊的法军前沿。沃尔特得意地发现法军的射击立刻弱了下去,这表明德军击中了目标。按照新的战略设想,弹幕只持续很短的时间,在凌晨五点四十分的时候停了下来。
冲锋队开始前进。
德国人是在朝上坡进攻,但他们并未遇到多少抵抗,沃尔特不到一个小时便登上山脊的小路,这让他又惊又喜。现在天已经放亮,他可以看见法国人正沿着山坡溃退下去。
突击队员们以稳定的速度跟在后面,与向前滚动的火炮弹幕保持一致,尽管如此,他们依然在中午前赶到了山谷裂隙之间的埃纳河。不少农民摧毁了他们的收割机,烧掉谷仓里较早收成的作物,但大多数人逃离时十分匆忙,为随后而至的德军留下了丰厚的物资。撤退的法国人甚至没有炸毁埃纳河上的桥梁,简直不可思议,说明他们当时惊慌失措。
沃尔特手下五百人的队伍在午后穿越另一座桥梁,在维勒河的另一侧扎营,算来,他们在一天之内推进了近二十公里。
第二天他们停下,等待援军到来,但在第三天他们又继续前进,到了第四天,5月30日星期四,他们便到达了马恩河的北岸。自星期一算起,他们已经向前推进了近五十公里,获得了十分惊人的成绩。
不好的预感让沃尔特回忆起1914年的往事。当年,德军正是在这个地方被迫停下的。
他发誓不再重蹈覆辙。
5月30日,正当格斯与美国远征部队在巴黎南部的沙托维兰训练的时候,第三师接到命令赴马恩河增强防守力量。大部分士兵将要乘坐火车,破烂的法国铁路系统可能要花好几天时间才能将他们送到前线。格斯和查克带着机枪营立刻从公路出发。
格斯既兴奋又害怕。这不像拳击赛,有裁判执行规则,如果打斗过于危险便予以终止。如果真有人朝他开枪的话,他会如何反应?掉头就跑?有什么会让他逃不掉?他大概设想了一下。
汽车跟火车一样不可靠,不少车辆半路抛锚或者耗干了汽油。此外,他们被反方向躲避战争的平民阻拦,有的人赶着牛群,还有的用独轮推车载着财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