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掌柜到底还是听从了他俩个姊妹的安排。她们从江边数十里外的广元观找来一个道士。道士穿着一身黑黑的袍子,袍子上胸前和袖口印着白色的图文标记,手中拿着一根掸尘。到了刘家,嘴巴一阵念念有词之后,用火柴点燃起一张黄纸。黄纸燃尽后,道士将纸灰放进一个盛着水的碗,要刘掌柜事后服下去。在刘家姊妹的坚持下,刘掌柜硬着头皮把带着纸灰的水喝进了肚子。
随着天气的转冷,刘掌柜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了。
“你们给我拿张纸,一支笔来。”一天早晨早饭后,刘掌柜半躺在床上,突然提出来这个要求。他的这个要求,让秀妹和汪太太都吓了一跳。秀妹以为刘掌柜要交待什么后事了。汪太太将笔和纸拿了送到了房间里。刘掌柜靠在床头吩咐汪太太要她把她表史的地址找出来。他写给他一封信,将自己病况特征在信中写明,意思是让他在省城的这位表哥在省城替他设法找个医生,根据他写的病况诊断一下,最好能开上一个方子或配上药。
信在当天邮寄了出去。一个月后,汪太太的表哥坐船来到刘家并住了一宿。他从省城带来了几个精制的玻璃瓶和纸盒,里面装着黑黑白白的药片。
刘掌柜照清汪太太表哥的叮嘱,每天饭后服两片药,他的饭量已经很小。西药没什么味道,服起来很方便,只要倒半碗温开水。每次服完药,刘掌柜总是将药瓶盖好和纸盒一起放在迎桌上。这几个稀奇古怪的药瓶和纸盒引起了来宝的兴趣,他几次跟秀妹要拿药瓶和纸盒,都没有得到允许。一天中午,秀妹将饭菜送到客厅,乘着她不注意的时候,来宝端着店在椅子爬上迎桌去拿药瓶和纸盒。这一情景,被正从外面走过客厅汪太太和巧珍巧玉看见了。
“手放下,这东西不准你拿。”巧珍大声喝道。
“说不准拿就不准拿”巧玉冲过去抓住了来宝的小手。
“给我,给我,我要。”来宝赖在椅子上不肯下来。
汪太太站在一旁用眼睛恶狠狠地瞪着。
秀妹看不下去,忍不住地冲了过去,一把将来宝从椅子上拧到地上,顺手抛了一个大巴掌。来宝立时号淘大哭起来。
“你们这不是存心让我心烦吗,都给我到别处去吵。”刘掌柜从楼下房间走过来,看见客厅里又是哭又是叫的,气得呼呼地直喘气,他指着秀妹说:“你把来宝带到后面去。”秀妹赶紧将来宝从客厅里拉了出去。
刘掌柜变得很是烦燥不安。西药已经吃去了一半,身体并没见好,他开始很少到店堂里去了,更不用说去酱园了,很多时候只是在客厅的椅子上呆呆地坐着。有几次他撑着身子跑到后院的小屋,去看他的傻儿子。他的精神状态似乎也越来越不行了。他的病情急转直下。十月过后的一个晚上,天哗哗啦啦地落着雨。秀妹把来宝和傻子分别都安顿好。打了一盆热水去楼下的房间,打算替刘掌柜擦一下身,他已很多天没有洗澡,身上有股臭味。她把木盆端进房间,掌起了灯,她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只见刘掌柜半个身体伏在床沿上,身上的被褥掀在一边,床前的踏板上有一大滩呕吐物,空气里散着一股难闻的臭味。秀妹将灯放在踏板上,紧忙上前扶起刘掌柜。此时刘掌柜嘴里还残留着呕吐物,他用手吃力地示意还要呕。秀妹不得不抱着他,把他半个身子撑出床沿外。刘掌柜又呕了起来,借着灯光,秀妹看见刘掌柜吐出来的是粘粘的褐色的东西。细一看竟是血块。她混身抖颤,觉得事情有些不妙,她把刘掌柜扶着靠着床架,拿桌上的碗冲了半碗温水,让刘掌柜漱了口,连忙奔出了房间穿过客厅。她站在楼凤口,冲着楼上大声地喊叫起来:“巧珍、巧玉,你们快下来。”
几声叫喊之后,楼上悉悉索索地响起了声音。汪太太带着盏油灯从楼上下来,巧珍巧玉跟在身后。她们赶到了楼下的房间。刘掌柜脸色煞白躺在床上,眼睛暗淡无光。他有气无力地抬了抬手,叫她们上楼睡觉去。秀妹找来扫帚和拖把,把踏板上的脏东西弄了干净。
汪太太和巧珍巧玉站在床前手足无措。外面的雨一直下着。
“你们到楼上去睡吧,这里我陪着,有事我再喊你们。”到大半夜,秀妹对汪太太她们说。汪太太和巧珍巧玉僵持了一会儿才上楼去睡了。
秀妹一夜没有睡,等到天亮,汪太太一早从楼上下来,刘掌柜还在熟睡。等伙计到了店里,她派他去把四老爷找了过来。四老爷来了也缩手无策。他在楼下的房间呆了一会儿,在客厅里喝了一口茶,一声不响地走了出去。他跑到前面的街上把杏林药房的许老先生请来了。许老先生显然也没有意识到刘掌柜的病会严重到这种地步。他坐在床沿上给刘掌柜搭了脉,翻开他的眼皮看了看,然后走到客厅,在客厅里,他当着汪太太、秀妹的面说刘掌柜的日子恐怕不多了,让她们准备后事。
秀妹、汪太太一听此言,忍不住抽泣哭了起来。
二房(35)
刘掌柜进食已很困难了,开始进入弥留之际。刘家姊妹住回到刘家,她们开始替刘掌柜准备后事。街对面的王裁缝被请了过来,替刘掌柜做寿衣。刘掌柜身上的衣服过去一直由王裁缝做的。所以,他无需要给刘掌柜再来量尺寸。他花了一天多的时间把寿衣给做好送过来。
弥留之际的刘掌柜头脑似乎先已死了。刘家姊妹围在床边问他有什么话要交待。刘掌柜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目光呆滞,牙关紧咬,一句话也没有留下。
刘掌柜是在临近半夜的时候咽的气。这天雨还在下,下得很大。老花街上的邻居听见刘家传出尖闹的哭声,说天上的雨是为刘掌柜落的。
秀妹十分明白,刘掌柜的存在对她在刘家具有什么样的意义。
在刘掌柜活着的最后几天,她曾几次想当着刘家人的面,把她母子今后生活的问题提出来,但是,看到一个人在垂死的时候,她又实在不忍心去开那个口,如今,刘掌柜一命归西,除了悲伤之外,她感到最可怕和担忧的是今后在刘家秀妹生活。
刘掌柜死了,现在从店堂盘货收帐刘家中每天的油米盐柴等都由汪太太经手,她掌管起全家的一切开支,秀妹所做的事则没有改变,活动范围仍局限在客厅与灶房之间,负责一家人的三餐烧洗,照料傻子的饮食起居。她和汪太太之间的关系似乎仍维持着原先的那种状况,碰面很少说话,也不作什么交流。日子表面上过得还算平静。不过,在这种平静之外,秀妹内心里总还是惶惶不安,整天里提心吊胆。
春天之后,巧珍巧玉从学校毕业了。这天,天气很好汪太太一大早买了许多的菜。伙计把菜篮子拎到灶房,关照中午多挖一碗米。篮子里有一只鸡,几条鱼,一块肉。秀妹赶紧系上围裙,张罗着中午的饭菜。灶房里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这样忙碌的气氛了。灶堂里的柴禾烧得劈劈叭叭作响,案板上切着鱼和肉,锅盖上腾腾地冒着热气,空中弥漫着诱人的香气。
中午,巧珍巧玉从学堂回来了,她们穿着新的学生服,手里拿着毕业证书。在客厅里跟汪太太兴高采烈地说着在学校拍集体照的事。
秀妹把做好的菜一一端到客厅。菜摆了一桌子。这时候,四老爷也来了。他已经有一些天没有到刘家来了,前些日子,他一直在忙着碾米厂重新开工的事,这几天厂子又开工了。
“你跟来宝上桌子一块来吃吧。”四老爷入座后,对秀妹这样说道。
秀妹惊恐地抬起头,看了看汪太太和巧珍、巧玉的脸色。“叫来宝上桌子吧,我就不啦。”她跑到后院将正在廊檐下玩耍的来宝拉到灶房洗净了手,送到客厅靠四老爷坐着。她发现来宝跟四老爷挺投缘的。
把来宝安顿好,伺候好傻子吃饭后,她独自在灶房门前的小橙上呆呆地坐了一会儿。她忽然想到刘掌柜在世的一些零散情景,鼻子一酸,眼睛里忍不住流出了几滴泪水。
饭结束后,四老爷留在客厅里还没有走,跟巧珍巧玉说着话。秀妹去把桌子收拾了。回到灶房,她给自己盛了一碗泡了汤,才扒了两口,来宝从前面跑了过来,嘴里冲着她直喊。
“什么事呀,来宝,你慢慢说。”秀妹蓦地一惊。不知出了什么事。
“娘,前面有人来了,有两个人,说是来找人的。他们叫你去。”来宝吱吱呀呀地说了一通。
“找人,找谁?要叫我去?”秀妹将信将疑,一时想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