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四日巳时末,含章太子乘船入渝都,申不亥领三司郊迎,后,太子入巨灵宫,起居钧台宫;十五日辰时,向繇请祭司祷告,正应天数,未时,渝都有司入巨灵宫宏议南境是,僭定国号、旗帜、定都……”
值房内,银炭火盆已经没有,原公良柳、步安宜的位置已经没有了,况俊嘉祥告假,原本列在东西两侧的八张紫檀木座椅全部撤走,七位老臣肃穆恭谨,人字雁行般站着,齐嵩一人坐在上首的绣墩上,唯有辛襄摊着手臂坐在长案后的紫檀木椅上,微侧着头听着南境军情汇报,气盛可见一斑。
偏是这样,辛襄也一脸不耐烦。
天炀帝辛涧养病期间并未下诏让他代政,六部进入战时状态可自行运转,运转不了请示揆阁,但事关南境事宜皆以最高级别处置,内阁中枢八位重臣,竟无一人担当,深夜来报,也要强行将他从鸾乌殿里挖出来。
“十六日午时,含章太子亲修书信,南境往西境派出使臣;十六日酉时末,南境急召巨灵宫回忆,议事不明;十七日,中境乱臣巩仇领宕渠九郡献予含章太子……”
“一塌糊涂!”
沉默着,沉默着,辛襄猛地以手击案,大喝出声。
一屋人吓得一激灵,几个老迈者似乎还在打瞌睡,此时惊醒了,抬起头兀自懵然。
辛襄脸若冷铁,一双眼危险地眯住了,目光缓缓扫过一班人等,只看得司空复等人如芒在背,垂头瑟瑟。
说来可笑,这群大臣见过他提枪闯王帐之后,都隐隐有唯他马首是瞻之势,逢此非常之时,他们更是生怕天炀帝病愈揽政后对谕阁钧令不满,便事无巨细都要让辛襄来斟酌,发出的任何钧令都言必称“公子襄同议”,生怕惹来一点祸事。
辛襄神色厌恶,想先帝在时,他们这群人胆大包天,时不时就要‘问典要君’,明明是手不能提的文人,偏偏常露可笑的杀伐决断,而此时,他们倒是乖觉,一副副白兔样的温顺,摇身变成了一问三不知的“附议”大臣。
辛襄一肚子脾气没法打在棉花上,少顷,他冷眼盯住了下首的斥候,道:“我来问你,你知无不言,别啰嗦!”
“是。”
辛襄:“他们宏议的国号、旗帜、定都议出来没有?”
斥候:“悬而未定。申不亥将布告贴出来了,但辛鸾钧令紧随其后,称‘四方未定,不践王位’,现在南境渝都还是以太子殿下称呼。”
辛襄:“那向繇呢?他的态度?”
斥候:“‘虽曰旧邦,受命惟新’,南境议事,他都邀请含章太子列席了。”
终于有臣子插话了:“天佑陛下。给毛头小儿至高无上之地位,他也把持不得了大局,辛鸾不敢僭立,也算有些自知之明。”
辛襄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了那人一眼。
辛鸾的性情他这个做哥哥的心里有数,他认为应当的,没有什么敢不敢的。如今不妄动,无非是他和公良柳当时劝他的话起了作用,他也害怕自己只要称帝,不用十二个时辰,天衍立刻就要两方割据,人脑袋打成狗脑袋,所以他这才留中不发,悬而不定。
辛襄满目忧虑,可是他一个人又能牵住这危如累卵的局势几时呢?他进了南境,身边定然少不了各方势力的裹挟,还有贼人佞臣的挑拨……
想到此,辛襄问:“邹吾呢?死了吗?”
斥候:“还……还活着。现居城内养伤,向繇给他挂了武道衙门的闲职。”
辛襄:“城内?起居何处?钧台宫?”
鬼使神差的,辛襄很在意这件事。
斥候:“不是。渝都地分三层,贵者居高,贱者居低,中层官署居住相杂,邹吾如今就居于中层一方小院里,我等怀疑那处曾用作悲门联系之用,只是弃用很多年了。”
辛襄并不关心这个,只要邹吾不和辛鸾一起起居就行,继而又问:“中境乱臣领九郡献南境,丹口孔雀怎么说?”
“中君立刻封住了中、南边防。”
辛襄点头,“中君还是识大体的。”又问,“那西境呢?西境可有给南境回信?”
“使臣出发不过七日,目前还没有回信。”
辛襄不置可否,“西境开明氏毕竟是他外祖家,迟早总是要护着他的……如今最坏的情势,是西、南封地联手,与我们东朝、中、北三境对抗,如此一来,中、南边界立刻成为前方战场,北境……北境还是该选一个稳妥的人坐镇,安定后方,提供补给……”他低声说着,几不可闻,随后又不动声色地抬头,目光在距离他最近的齐嵩身上停留,只是齐嵩老僧入定般只是半阖着眼,仿佛什么都没有听见。
“如今南境南线的战事如何了?”
申睦不可能两面作战,他只要还在南海边境缠斗,天衍腹地的大战就打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