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让琅翠带口信让他们提前转移的,我找过辛襄后知道局面将变,就让她带了口信,若是还想要存国之机,就忍辱撤退、保存实力,退去西南。”
“你没跟翠儿一道回去?”
“没,我去了南阳,找我师父去了。”
当时局势混沌,谁也不保证辛涧的朝堂会将辛鸾发落去西南,他只能去动用林氏国那个停用了十数年的情报网关系网,重金厚币想方法将事情定下来,并且西南旧地,那也是师父的地盘,事情真定下来,辛鸾还是要借助他老人家的。
芒草枯萎了,高原山地只能存活顽强的野草,辛鸾从柴堆里抽出一根木棒,抓来往营火里拨,邹吾的脸上立刻流动起熊熊光影来,火焰乱颤。
“你便一直没回渝城嚒?”
“……回了。”
邹吾的声音沉静得就像不存在一般,微光在地平线的尽头呼应散去,他坐在一段不知道离岸有多久的漂流木上,河岸边卷来的水声和风吼都比他充满感情:“不过我回去是因为邬先生,我接到徐守文的消息,他说邬先生没跟来,你知道,那么多人迁移本来就容易忙中出错,他们最后一批走的人,还是用了申豪告知的那条秘道,才躲开了追捕,邬先生一个老人家身体也不算健壮,我害怕是他掉队,就偷偷回去了一趟。”
邬先生身份敏感,虽然平素没有参与辛鸾的政事,但是光凭含章太子之师的身份,只要东境人进驻,他便没法善终。
“那他现在……”
“他不是掉队,是染了时疫了。”
水流送来冷意,他们围着营火,也不能驱散。
“老人身体总是弱一些,你在西境那阵他上下奔走,安抚民心,做了不少事,因为去了几次医署,传上了。我见了他最后一面的时候,他在监牢里。”
辛鸾的呼吸,一下子就收紧了,睁大着眼睛,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邹吾:“他有话托我告诉你。”
辛鸾声音颤抖:“他说什么?”
“他说……他知道自己有名无分。”
“他就是个老学究,只会做文章,不知道什么上下进退左右周旋,也没有个信誉威望能让学生信服的,这辈子最得意的事儿,就是能做你的老师,得个太子太傅的虚名,他说,让你将来找一个好老师,真正有大才的老师,能辅佐你的,等你将来成了天衍的主君,让我抽空烧一打纸告诉他一声,他还说,让说让你少吃甜食,天冷要多穿衣,按时吃饭,说你太瘦了,其余的,都好……”
辛鸾鼻腔酸涩,默默地垂下头去,轻轻地嗯了一声。
之后,长久的沉默,两个人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们没有跟胡十三同行,邹吾说恐前路还有伏击,辛鸾便吩咐护卫分兵三路走大道佯做护送,自己和邹吾选了最难走的荒草雪山,此时只他们两人对坐,好似当时南阳丰山邹吾用他的诸己剑为他烤兔子时候,只不过当时丰山百草丰茂,有小卓,也有诸己,此地此时,却只有暮色低垂,苍野茫茫。
“我其实……”
邹吾艰难地舔了下嘴唇,“也不清楚前面还没有伏击。”
辛鸾盯着营火,默默点头:“我猜到了。”
他只是想支开其他人,跟他同行一段,他懂他的意思。
邹吾又舔了下嘴唇,“我们的家……那晚,被炸平了。”
辛鸾的眉心,火光中轻轻一蹙。
可那眉头很快淡去了,那小院,那一座房舍,对辛鸾这两个月的风波来说,实在是太够分量,他不知道要说什么。
“阿鸾……”
邹吾抬起头来,辛鸾亦抬起头来。
“我愿意带你走,你还走嚒?”
火光里,辛鸾与他对视,几乎是不需考虑的,摇了摇头。
垚关的时候,他便问过他,我带你走,你走不走。辛鸾当时还不曾与他定过终生,南阴墟让他受惊不小,他强撑着说,不走。现在他同样问他,辛鸾回以凝视,然后,摇头。
邹吾的喉结颤动了两下,明白了,便不再问了。
那晚之后,邹吾也不怎么和辛鸾说话了,不是埋怨他,就可能只是有些失落罢,众生的宠辱誉谤,他早已看开,他知道辛鸾的责任和志向,但是还是存了那么一点点小小的期待和私心,问他愿不愿意为了自己放弃这些,辛鸾不愿意,他也不愿意,所以只能接受彼此的选择,就像辛鸾不会强求他留下来一样。
荒草雪山路途难行,雪下得凶,骨路、魂丘、玉山、金水,许多道路都险陡、崎岖、狭窄、危险,他们也不知是谁拖延着行程,默默相互牵引,扪壁蟹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