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岸边百余座观景台已经搭起来了,辛鸾翘首而望,只见沙洲路上旗帜昭彰,从通城墙垣始一直蔓延到了眼前,远处千余禁军队伍压阵,各色的仪仗洋洋洒洒,乱花迷眼。
距离尚远,足在两百步外,辛鸾眯起眼睛,努力地去分辨其中青色的重名鸟旗帜,正当他费力寻找时,忽有一马一骑当先,越众而出,直向雪瓴宫冲过来。
那身影过于熟悉了,辛鸾心头一跳:是辛襄。
堂堂国之储副,这般家国大典,没有乘坐金辂,而是我行我素地纵马而来。丹口孔雀在旁边说话,亏他还能夸出好听的:“都说当今太子殿下干练,不爱繁文缛节,今日一见,果然传言不虚。”
千万人拥挤的大场面不会让辛鸾感觉不自在,但是看到这样一个人飞驰而来,辛鸾却还是忍不住轻轻屏住呼吸:三年未见,辛远声明显比之前更显成熟傲岸,太子成年后行冠礼,紧接着便是行辅政监国之权,如此这般位高权重的浸润,辛鸾数十步之外便能觉察他的煞气逼人。
辛襄紫衣大绶,身手矫捷,不过几息,已至雪瓴宫阶梯下,礼官见他孤身纵马,不确定他是否想听宣号,便知趣地只上前牵马行礼。
丹口孔雀引班站在雪瓴宫上,见状不由先恭谨行礼。
“太子殿下。”
“嗯。”
辛襄神色冷峻,抬了下眼皮了过众人,没有半丝想上来的意思,只硬邦邦哼了一个字。
辛鸾脸上浮出笑容来,本想开口寒暄,谁知辛襄也只是看了他一眼,便立刻转过身去,好像他特意快马飞驰到此,不是为了要跟他说话,而是要等什么别的人。辛鸾的脸色刹那间僵了一下,心头还没梳理出个七八,很快,他便知道辛襄要等的是谁了。
“北境总督、太子妃驾——”
礼官远眺,响亮宣号。站在后面的文官们听到这声音不由窃窃私语起来,更有好奇着往前挤了挤,抻长脖子想往外看。北地的仪仗并不招摇,随之护卫的儿郎也都入乡随俗穿着中原衣裳,可那薄薄的士子服遮不住一清水的虎臂蜂腰,有眼尖者还看见领头的护卫畏热一般袒露着半边手臂,端的是肌隆如铁,黑亮如油。
在这一群高大威猛的虎狼护卫中,太子妃的暖黄软轿就显得小巧雅致了,章华太子站在沙洲的一端,完全不似各地文臣那般少见多怪,他提步,神色如常地上前。北地打头的护卫识得他,直接避让后退,辛襄目不斜视地停于轿外,躬身,低声唤了声:
“夫人。”
辛鸾的手指倏地缩紧了。人群又起窃窃私语,有知情者说起太子妃一拖数年不肯回京,还以为太子夫妻早已貌合神离,没想到章华太子对这太子妃如此上心,嘈嘈切切之中,那暖黄的小轿的轿帘掀开了,一只娇小白净的手,率先伸了出来——
刹那间千余张嘴似乎都闭住了,翡翠湾中白鹤抿翅,孔雀轻啼,辛鸾听到了一阵极清晰的琳琅响动,辛远声握住那只小手,腕上微微用力——
紧接着,一位腰身极为纤细的少女从小轿中俯身出来,她满头北地金玉头饰,腕上、耳上、颈上皆是形状特异的手镯、耳环与项链,高耸挺翘的鼻梁在少女马奶般的肌肤上打出浅浅的阴影,薄薄的眼皮一抬,一双碧眼在阳光下立刻映出变幻莫测的琥珀光来。
“太子妃殿下。”
这一次,丹口孔雀甚至连下数个台阶,比照着章华太子之尊还多的礼数见礼,“北地千里迢迢,孔南心感念殿下前来赴会。”
西旻的容貌有几分魅惑的危险,每走一步,皆是养尊处优的声音。众人只听“唰”地一声,金碧辉煌的羽扇全副展开,那小小少女掩唇而笑:“郡尉客气,雪瓴宫盛会此等壮观,能亲入其中,是本宫有幸。”
辛襄给足了妻子颜面,旁人自然知道该如何尊这位太子妃,辛鸾不是主人,待这三人上得雪瓴宫来,才在脸上洋溢出笑容,鞠躬行礼。西旻好奇看着他,显然也是第一次见这传说中的高辛帝裔,辛鸾年少时曾在宴席上聘她与姐姐为妻,可惜一直缘悭一面。他好英俊,看着是个神志正常的高辛氏,西旻目露善意,不免和他多说两句。
就在他们四人聚在一起寒暄客套之时,远远传来“天子驾临”的长呼声,一时间,所有的攀谈笑闹都停止了,众人正冠整衣,垂眸听号,辛襄引着西旻与辛鸾、孔南心并排肃立站好,恭谨等侯銮驾驾临。
辛涧,这天下至尊至贵的帝王。大蠹、旌旗、黄扇、锦绶等卤薄仪仗纷至沓来,随后再层层叠叠地展开,一时间恢弘的雅乐排挞而起,銮驾之中一人青缘赤罗裳,容长脸,丹凤眼,气度煊赫,宛如泰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