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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部分(第1页)

他穿过街道,离开河边,从聚集在迈特鲍酒店外的人群中挤了过去,接着从诺森伯兰大街走到了特拉法尔加广场。人们在马车和公共汽车周围换乘,警察尽量把人群分散,却是徒劳一场。售票员在那儿大喊大叫索要车票,马鞭声噼啪作响,马儿拉着大便,还有高耸的广告牌上写着:

天鹅嘴牌紧身胸衣———为第三种体形的人准备

快乐雪茄———抽一根香烟,立刻从哮喘、咳嗽、支气管炎和气短的痛苦中解脱出来

浓生啤酒———跳过痛苦

圣诞节那天,当教堂里的钟声响起,给自己一份时间的礼物———罗宾逊手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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调琴师 第二章(2)

在纳尔逊纪念碑闪闪发光的喷泉下面,他驻足观看一个街头手风琴师的表演,这个意大利人还有一只头戴拿破仑帽的猴子,尖叫着在风琴旁跳来跳去,当主人转动曲柄时它就挥舞手臂。猴子周围的一群小孩子拍着手,有拿火把的男孩,扫烟囱、捡破布的男孩,还有沿街叫卖的小贩。一个警察挥舞着警棍,走了过来。“所有人,立刻给我回家,把那只脏兮兮的猴子带走!去兰贝斯区拉你的音乐,这是绅士们待的地方!”大家发着牢骚,慢慢地走开了。埃德加转过身。又是一只猴子,体形巨大,咧着嘴笑,在一面镶嵌宝石的镜子前打扮自己,原来是布鲁克公司的猴牌皂:家庭清洁中丢失的环节。这张广告牌挂在一辆公共汽车的侧面,随着车身一闪而过。车上售票员高声喊着卖票:菲茨罗伊广场,去菲茨罗伊广场的车马上要走了。快到家了,埃德加?德雷克想,这辆公共汽车从他身边开过。

他离开了广场,从一窝黑压压的商人和马车中挤了过去。沿着鸡距街走,就到了喧哗的干草广场,他把手深深地插进夹克衫兜儿里,后悔没有搭公共汽车。他走进小街,只见街尽头的大厦越来越近,也越来越阴暗。

他继续走,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哪里,只知道大概的方向。黑暗的砖房和油漆褪色的排屋静悄悄地躲在一边,零零落落的人影裹紧衣服往家赶。鹅卵石铺成的路面上,一个个浅水坑闪着忽明忽暗的光。仍然滴水的双层斜坡屋顶下,一只灯笼摇曳不止,闪烁不定,在蜘蛛网上投下扭曲放大的阴影。这一切都只在他身旁一闪而过,他继续赶路。天空更暗了,街道也变得更窄了。寒冷的天气让建筑都蜷缩起身子,埃德加也不由得夹紧了肩膀。

小道拐进了牛津街,灯光出现了,路也更加熟悉起来。他走过牛津音乐厅,穿过纽曼街、克莱文兰街、浩兰街,经过一个、两个街区,再向右转弯,走进一条更窄的小巷。这条小巷太小了,伦敦最新版的地图也没有标注这条小巷,这使得小巷的居民十分失望。

富兰克林?缪斯路十四号是排屋的第四家,事实上它和住十二号的卖花的里利佩尼先生,以及十六号搞室内装潢的贝纳特?爱德华先生的房屋结构一模一样,每栋房子都有面共同的墙壁和砖砌的正面。房屋的入口和街道在一个水平线上。越过铁门,一条短短的走道跨越了街道和门前之间的空地,顺着走道走下去是一条铁梯,通向地下室,那里是埃德加的工作室。栅栏和窗户外面都挂着花盆。有正在凋零的菊花,但仍在秋季的寒气中开放。其他花盆都空了,有一半装满了泥土,现在都披上了迷雾,反射着门外灯笼摇曳的灯光。一定是凯瑟琳让灯一直亮着,他想。

他在门口摸找钥匙,试图延迟进门的时间。他朝后看看黑糊糊的街道,突然觉得作战办公室里的一席谈话已经很遥远了,就像一场梦。有那么一会儿,他想,也许这真的会像梦一样褪去。他不能告诉凯瑟琳,至少现在还不能,他仍然怀疑这是不是真的。他感到自己的头不由自主地在动,又点了一下———我从会面中带回来的就只有点头而已。

他打开门,发现凯瑟琳在客厅里借着一盏孤零零的灯发出的柔光看着报纸。屋里很冷,她的肩膀上披了一条薄薄的白色刺绣羊毛披肩。他轻轻把门关上,停下来把帽子和夹克挂到衣帽架上,一言不发。没有必要大张旗鼓地宣告自己回来了,他想,最好悄悄溜进来,也许我能让她相信我回来有一段时间了。尽管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他也知道她已经停止看报了。

他穿过房间,凯瑟琳继续看着手中的报纸,《伦敦新闻画报》。之后她会告诉他,她在读《京都酒店的招待》,里面有一架新钢琴,虽然不是写它的制造者,也显然不是说它的调音师,而是描写它的音乐。又过了一分钟,她还在继续翻阅报纸。她什么也没说,她是一个纯洁镇静的女人,这是她对付晚归丈夫最好的方法。她的很多朋友就和她不一样了。“你对他太好了。”她们经常这么对她说。但是她都耸耸肩,不当一回事:如果哪天他回来时一身酒气或者带着廉价香水味,那我会生气。埃德加晚归是因为工作缠身,或者是因为他接到了一个新任务,回家时迷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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调琴师 第二章(3)

“晚上好,凯瑟琳。”他说。

“晚上好,埃德加。你晚了快两个小时了。”

他习惯了这种例行公事的问答,没有故意找借口或者解释:我知道,亲爱的,最亲爱的,很抱歉,我不得不修好所有的琴弦,这样我明天就能重新调整它们。或者说这项任务催得很紧,或者我有加班费,或者我回家时迷路了,那幢房子在威斯敏斯特,我搭错了电车,或者我想要弹一下那架钢琴,那是一架罕见的1835埃拉尔钢琴,华丽无比,它属于意大利男高音文森特先生,或者一架属于内维列女士的独一无二的1827,我真希望你也能来弹一下。如果他曾经撒过谎,那仅仅是用一个借口去替代另外一个。比如说这是个催得很紧的任务,而事实上他之前停下来观看了街头表演。又比如说他搭错了电车,事实上是他弹奏意大利男高音的钢琴才晚了。“我知道,对不起,我还在努力完成法雷尔合同。”这已经足够了。他看见妻子合上了画报,便穿过房间溜到她身边坐下,他的心紧张得怦怦直跳。她感到不大对劲。埃德加想吻她,但她努力屏住笑,把他推开了。“埃德加,你晚了,我肉都煮过头了。不要再这样了,你觉得你可以一直让我苦等,然后用甜言蜜语来哄我吗?”她转身背对着他,埃德加趁势伸出胳膊搂住她的腰。

“我以为你已经完成了那份合同。”她说。

“没有,那架钢琴坏得太厉害了,法雷尔夫人坚持要我把它修好,达到‘演唱会水平’。”他吊起嗓子提高八度模仿主妇说话。凯瑟琳笑了,他亲了亲她的脖子。

“她说她家的小罗兰会成为下一个莫扎特。”

“我知道,她今天又和我说了一遍,还要我听小调皮鬼演奏。”

凯瑟琳转向她的丈夫。“可怜的宝贝。我不能总是生你的气。”埃德加笑了,稍稍松了口气。他看见她正想摆出一副严肃的表情。她还是这么可爱,他想。那金黄色的鬈发自从他第一次遇见她之后,就深深令他着迷,虽然现在有些褪色,但仍旧蓬松有致,只要她走到太阳下面,颜色又会变成金黄。他在修理她家的布罗特伍德立式钢琴时与她相识,那时他还是个学徒。钢琴并没有给他留下印象———它是用廉价的零件重新组装而成的,反而是那双弹奏它的纤纤玉手,以及琴键前坐在他身边的柔媚身影令他印象深刻,那个场景现在都能令他心情激动。他向前靠过去,要再亲她。“别这样,”她咯咯笑道,“至少现在不行,小心点儿沙发,这可是新的锦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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