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啊。”
“那我得去肉铺。”
“完全不用。您给我们做罐闷鸡汤吧,佃户们不会让你闲着的。我待会儿就去告诉高诺瓦叶,给我打几只乌鸦来。这种野味炖汤,再好不过了。”
“老爷,听说乌鸦吃死人,是真的吗?”
“你真笨,娜农!它们跟大家一样,还不是有什么吃什么。咱们就不吃死人吗?什么叫遗产?”格朗台老爹没有什么要吩咐的了,掏出怀表,看到早饭前还有半小时可以活动,便拿起帽子,吻了一下女儿,说:“你想到卢瓦河边我的草地上去散散步吗?我要上那儿办点事儿。”
欧叶妮过去戴上她那顶缝上粉红色绸带的草帽;父女俩便沿着曲曲折折的街道向下城走去,一直走到广场。
“这么早二位去哪儿啊?”克吕旭公证人遇到格朗台,问道。
“去看看,”老头儿回答说:他心中有数,克吕旭也决不清早散步。
遇到格朗台出门看看什么,克吕旭公证人凭经验知道必有好处可得,便跟了上来。
“您来吗,克吕旭?”格朗台对公证人说。“您是我的朋友,我要让您看看,在肥沃的土地上种白杨有多么愚蠢……”
“这么说,卢瓦河边您的那几片草地给您挣的六万法郎算不上什么了?”克吕迪惊讶得睁大了眼睛问道。“您还不走运吗?……您砍树的那会儿,南特正需要白木,卖到三十法郎一棵!”
欧叶妮听着,不知道她已面监生平最庄严的时刻,公证人马上要让她的你亲宣布一项与她有关的决定。格朗台到达卢瓦河畔他的肥美的草场时,三十名工人正在填平白杨留下的树坑。
“克吕旭先生,您看一棵白杨树占多大的地盘,”格朗台说。“让!”他朝一个工人喊道,“拿……拿……你的尺子……
四……四边量……量。”
“每一边八尺,C工人量过之后,说。
“四八三十二,一棵白杨糟塌三十二尺土地,”格朗台对克吕旭说,“我在这一排种了三百棵白杨,对不对?那好……
三百……乘……乘……三十……二……就是说……它们吃……吃掉我……五……五百堆干草;再加上两边的,总共一千五;中间几排又是一千五。就算……算一千堆干草吧。”
“好,”克吕旭帮朋友计算:“一千堆这样的干草大约值六百法郎。”
“应该说……说……一千二百法郎,因为再割一茬,又能卖三四百法郎。那么,您……您……算算……一年一……一千二百法郎……四十年下来……再加……加上利……利息……总共……多少,您知……知道。”
“算它有六万法郎吧,”公证人说。
“得了吧!总共……共……只有六万法郎。那好,”老葡萄园主不结巴了,“两千棵四十年的白杨还卖不到五万法郎。这就亏了。我发现了这个漏洞,”格朗台趾高气扬地说。“让,你把树坑都填平,只留下在卢瓦河边的那一排不填,把我买来的白杨树苗栽在那里。河边的树木靠政府出钱施肥浇水,”说着,朝克吕旭那边一笑,鼻子上的肉瘤跟着轻微地一动,等于作了一个挖苦透顶的冷笑。
“明摆着,白杨只该种在荒脊的地方,”给格朗台的盘算吓得目瞪口呆的克吕旭随口应付道。
“对了,先生,”箍桶匠话里有刺地答道。
欧叶妮只顾望着卢瓦河优美的风景,没有注意父亲的计算,可是,听到克吕旭开口,她不禁侧耳倾听:“哎,好啊,您从巴黎招来了女婿,眼下索缪城里人人都在谈论令侄。我又得草拟一个协议了吧,格朗台老爹?”
“您……您……您一大……大早出门,就就就为了跟我说这个?”格朗台一面说,一面扭动着肉瘤。“唉!那好,我的老伙伙计,不瞒您说,我把您您您想知道的都告诉您吧,我宁可把女……女……女儿……扔……扔进卢瓦河,您明明明白吗?也不……不想把她……嫁……嫁给她的堂堂堂弟。您可以……把……把这话……说出去。先不说吧,让他们……
嚼……嚼舌头去。”
这一席话使欧叶妮感到昏晕。在她心中刚开始冒头的遥远的希望,曾忽然间像鲜花般怒放,由朦胧而具体,可现在眼看被湮成一团的鲜花统统给割断了,散落在地。从昨晚起,促使两心相通的种种幸福的丝丝缕缕,把她的心拴到夏尔的身上;那么说,今后将要由痛苦来支撑他们了。难道妇女的命运,受尽苦难比享尽荣华更显得崇高吗?父爱的火焰怎么会在父亲的心头熄灭了呢?夏尔犯了什么大罪?百思不解!她初生的爱情本来就是深不可测的神秘,如今又包上了重重疑团。她回家时两腿不住地哆嗦,走到那条幽暗的老街,她刚才还觉得充满喜气的,现在却只觉得如此凄凉,她呼吸到了岁月和人事留下的悲怆。爱情的教训她一课都逃不了。快到家时,她抢先几步去敲门,站在门前等父亲。但是,格朗台看到公证人手里拿着一份还没有拆卦的报纸,问道:“公债行情如何?”
“您不肯听我的话,格朗台,”克吕旭回答道,“赶紧买些吧,两年之内还有两成可赚,再加上高利率,八万法郎的年息是五千。行市是七十法郎一股。”
“再说吧,”格朗台搓搓下巴颏。
“天哪!”公证人说。
“什么事?”格朗台问;克吕旭这时已把报纸送到他的眼前,说:“您自己看看这篇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