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方的吆喝声不时传来,入耳心惊。傅翔在芫儿耳边轻声道:“无论发生什么事,我们绝不出声,你用手掩着嘴巴。”
就在此时,他们忽然听到近处的人声,一个鼻音很重的声音发自树林外:“老兄见首不见尾,既然胆敢管咱们的事,又何必躲躲藏藏?”
声音十分清晰,似乎就在不远处,两个孩子心跳如鼓。傅翔悄悄从树枝丛中望出去,只见树林外小溪旁站着两个人,相距数丈。背对溪水的一人宽袍大袖,头顶方巾,似乎是个书生;面对他的那人全身劲装,头戴圆帽,虽处黑暗中,在半天火光下仍隐隐可见其外袍金光闪动。
那文士声音有些沙哑,挥袖道:“上天有好生之德,老夫隐居此地,原无意多管闲事,但你们杀人放火、不留活口,还有人性没有?”
他这一出口,躲在林中的傅翔和芫儿都吓了一跳,两人几乎同声叫道:“方老师!”
原来那声音沙哑的文士,竟然是每天教授两个孩子诗文的方夫子。
方老师原非卢村人,十年前不知从何方云游至此,见村庄四周风景不俗,村人善良勤奋,对读书人尤其热情尊重,就在村中留了下来,平日白天开塾授课,晚上常在茶铺讲古论今,很得村人的敬爱。
傅翔和郑芫的父母也并非土生土长的卢村人。傅翔的祖父傅友仁二十年前带着儿子及家人来到卢村定居,除在卢村兴建宅子,并开设了一个刻印书籍的印坊。十二年前,得孙傅翔,三代单传,却有天伦之乐。五年前祖父过世,父亲继承祖业,亲自在家教授傅翔认字读书。
郑芫的家庭十分简单,只有一个寡母带着她从外县逃荒来到卢村。母亲刚到时贫病交迫,几乎沦为乞丐,村人见其可怜,便将一些食物和旧衣服周济她母女。傅家见她母女长得秀气斯文,虽处穷困却言语有礼,便将一间闲置的茅屋供她们居住。
村民不久就发现芫儿的母亲有一项极为高明的技艺,就是酿酒。这逃荒而来的郑娘子酿造的三种水酒皆香醇可口,远胜村中原有的酒家,好心之辈就劝她若开了酒店,一定生意兴隆,也照顾了母女两人的生计;那郑娘子却十分有见地,她对村人说自己落荒来此,承蒙村人收留照顾,虽然造得一手好酒,那敢自设酒店坏了别人生意,但愿为村中原有几家酒店酿酒,自己赚些生活费用就好。因此村人皆赞郑娘子有情义、有见识。
傅翔和郑芫年龄相仿,傅翔十二岁,郑芫小他一岁半,两人都在三、四年前拜在方夫子的私塾中就读。两人聪明伶俐,最得夫子喜爱。那方老师不但学识佳,更兼精通医理,村中人有病常请夫子把脉处方,夫子并不收取费用。傅翔年纪虽小,却对医道极有兴趣,方夫子见他悟性高,课余便也传授他医药之道。
因此这外来定居的三家人,在村中不但不被排斥,且受村人普遍尊敬,可说相处融洽无间。
且说卢村此夜突遭一批官兵蜂拥而至,先对傅家发动致命攻击,见人就杀,杀完就纵火烧屋,村中有些乡勇见状,或持棍棒救人,或抱水桶救火,也遭一一屠杀。一时之间,全村宛如陷入人间地狱。
这批官兵中夹杂了十几个身穿金黄色官服、胸绣飞鱼的指挥,他们一面施展轻功,快速在村中检视,一面发号施令:“钦犯杀无赦,一个也不放过!”
其中一名锦衣人侵入郑家的茅屋,只见郑家娘子端坐屋中仅有的一张桌边,面色镇定,手中握着一把匕首。锦衣人大吼一声:“傅家的小贼躲在那里?”
郑家娘子并不畏惧,冷冷回答道:“傅家没有小贼,官人你找错人了。”
锦衣人拔剑上前,一面举剑欲砍,一面吼道:“宰了你这贱人,看你说不说?”
忽然他背后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住手!”声音不大,但却充满威严。
锦衣人倏然而止,一面厉声问:“什么人如此大胆?”一面转身就是一剑递出,疾如闪电。他出手蓄意偷袭,杀着隐藏在转身之中,令敌人防不胜防。
岂料那堵在门口的来人只略一闪动,锦衣人长剑落空,定眼一看,只见来者是个年约五旬出头的文士,两手空空,双目盯着自己,有如两道寒光。
那郑家娘子张大了嘴不敢置信,她差一点要叫出“方夫子”,却硬生生咽下了。只见方夫子双掌一错,长袖翻飞,一指点向锦衣人前额,一手拿向锦衣人持剑手腕。锦衣人长剑一抖,连刺对方臂上要穴。
然而整个对招只一照面便已结束,锦衣人大叫一声,长剑已经脱手,额头被方夫子一指点中,立刻倒毙在地。
方老师对郑家娘子一挥手止她发问,急声道:“郑家娘子快从屋后逃出,躲到竹林后的枯井中!”
郑家娘子推开后门,四面虽然杀声震天,但后院竹林却不见半个人影,她连忙沿屋檐下奔到竹林边,果见一口废井,依稀见得井底堆了不少枯枝枯叶,当下无暇细想,纵身跃入。
方夫子跟出,飞快地在井口盖上一块破木板,正要寻些覆盖物,背后破风之声突响,他一回身,只见两名军官持剑对他砍来。
方夫子暗道:“来得正好。”只一侧身,两名军官长剑落空,方夫子已绕到两人背后,他长吸一口气,双掌击在两人背上,只听得两声闷哼,双双喷血倒毙。
方夫子为求速决,出手绝不留情,他将两名军官的外袍扯下,再把尸体堆放在井上,压着嗓子对井下道:“郑家娘子,一时不会有人发现你的,你莫出声,我会再来救你出去。芫儿到那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