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油灯还亮,到处寻了个遍,并无一人在庙。打算出庙寻找,不想在暗中挨了无数嘴巴,情知不好,便想驾起剑光逃走。谁想空中好似布下天罗地网一般,无论如何走法,都似有一种罡气挡住,飞不出去。因为适才在那大树旁的石头上坐了一坐,才挨的嘴巴,疑是树后有人暗算。两人商量了一下,打算用妖法暗下毒手。谁知念了半天咒语,那一把阴火竞放不起来。借遁又遁不走,才害了怕,向树神祈告。虽似有点服输,可是都没安着好心。原打算假装祈告,只要看出一些破绽,或者发现一些异状,便立时用他俩最厉害的看家本事五鬼阴风钉,连他二人的飞剑,发将出去。刚刚祈告不到一半,忽然树后〃噗哧〃一声冷笑,先还疑真是树神复活,吓了一跳。三魔何等机警,已知上了人家大当。留神往前一看,已看出心源的一些身体,故意装作不知,口中还在祈告。一个冷不防,左手阴风钉,右手飞剑,同时朝树后那人发将出去。
心源先时听到后面冷笑,本已吓了一跳。方幸前面二人不曾看见自己,忽见黄光绿火飞来,自己身体不能动转,不但无法抵御,也不能逃走,只得长叹一声,闭目等死。半晌工夫,耳边只听一种清脆的声音,好似小孩打巴掌一般清脆可听。偷偷用目一看,前面二人竟然对打起嘴巴来,你打我一下,我还你一下,都是用足了力气,仿佛有什么深仇似的。心源好生不解。再用目往四外搜寻时,忽见身旁不远,有一丛黄光绿火不住地闪动,与适才二人所发出来的一模一样。先还疑是那二人同党,后来定睛一看,不由心中大喜。原来那旁站定的,正是白日拿自己当空子,请他吃酒的穷老头子,一手托住绿光,一手托住黄光,在那里摆弄着玩。不由恍然大悟,才明白这两个人无端挨打被困,定是受了那老头子的法术所制。只看他来去隐形,伸手收去人家的法术、飞剑,便知决不是等闲之辈。只不明白他为何将自己也困在这里,可惜不能转动,不能过去相见,急得心中不住地默祝。那二人直对打了半夜,还是不肯停手。最奇怪的,是下半身站在那里不动,上半身就只两手可以抡动起来。刚好三魔的左手打在六魔的脸上时,六魔的左手也同时打在三魔的脸上。左手打罢,右手又照样来打。二人站的地方,也再没有那么合适。你打过来,我也打过去,快慢如一,距离一样。叭叭叭叭的声音连响个不住,要快也一样快,要慢也一样慢,好比转风车一般,匀称极了。
心源惊魂初定,知道那二人已被老头困住,暂时不能侵犯自己。仔细往那二人看时,雪光底下,业已看出他二人脸肿血流,气竭力尽。再看那老头,将那绿火与黄光摆弄了一会,好似玩得讨厌起来,倏地两手合拢,只几搓的工夫,光焰渐小,转眼随手消灭。然后踢趿踢趿地跑到那两人面前,笑嘻嘻地说道:〃你们这两个魔崽子,平日狐假虎威,无恶不作,无论谁冲犯你们一点,不管有理无理,动不动寻人报仇。今天老头子教训教训你们,再不洗心革面,我看你们还能看几回龙舟吗?〃那二人已然痛楚非常,四条有气无力的臂膀,还是一递一下地打着。听了老头之言,知道遇见能手将他们制住,无法脱身,又羞又急,又痛又怕。叵耐嘴里说不出话来,两只手又不听使唤,各把自己的人打个不休。万般无奈,只得把一双眼睛望着老头,露出乞怜之态。那老头想是看出行径,笑对二人道:〃你两个魔崽子也有打人打累的时候?你们也不打听打听,岳麓山上有你们魔崽子发横的地方吗?〃正说之间,隐隐听出有破空的声音,老头拿眼睛往空中一望,说道:〃我的帐主又来了,便宜了你这两个魔崽子!〃说罢,那两人才得住手不打,各人垂着两条臂膀,在雪地里直哆嗦,两张脸上业已打得嘴破出血。有心用手去摸,都抬不起膀子来。你望着我,我望着你,哭不得,笑不得,把初来时盛气销磨了个干干净净。再看那老头子时,已拖着两只鞋,踢趿踢趿往庙后走去了。
心源见那老头行径,再把那白天遇见他所说的那一番话仔细一寻思,忽然心中大悟。暗想:〃他曾说他妻子叫凌雪鸿,凌雪鸿的丈夫,不是五十年前江湖上人称追云叟、嵩山二老之一的白谷逸白老前辈吗?自从凌雪鸿在开元寺坐化以后,久已不听见他的踪迹,不想倒被自己无心遇见。〃暗恨自己无缘,白天只觉凌雪鸿三个字听去有些耳熟,如何竟会想不起来,把这样第一等的有名剑仙当面错过了,越想越后悔,一生气,伸手把自己打了一下。猛想起适才看见二魔时,被人用法术将自己制了个动转不得,这一嘴巴倒把自己打醒。再伸了伸腿,也能动转,知道法术已解。正要迈步走出,又想起这两个魔主,追云叟虽然收拾了他们一顿,并未将他二人除去,现在外面未走,出去岂不碰个正着?重又缩了回来。
那钱、厉二魔法术解去后,知道这里不能容他们猖狂,本想遁去,怎耐适才自己打了半天,手脚疼痛得要断,脸破血流,周身麻木,只得在地上你靠我,我靠你,打算溜个几十步,活动活动血脉再走。正在这时,忽听树后叭的一声,与刚才打嘴巴声音相似,吓了一大跳。六魔厉吼不顾疼痛就要逃走。三魔钱青选比较镇静,连忙用目往树后一看,见那树后出来一人,口中说道:〃大胆魔崽子!还敢在此逗留,莫不是还嫌打得不够么?〃三魔钱青选奓着胆子问道:〃我二人少停即走。仙长留名,好作将来见面地步。〃那人答道:〃你不必问我姓名,适才走的,便是我师父追云叟,因见你二人竟敢跑到本山扰闹,将尔等惩治了一顿,命我在此监视尔等逃走。若再留连,我就要不客气了。〃话言未了,钱、厉二魔才知刚才那老头子是嵩山二老中的白谷逸,知道碰在硬钉子上,吓了个魂不附体。不等那人说完,不顾疼痛,驾起剑光,逃回青螺山去了。
原来心源在大树背后,因为一个不留神,被钱、厉二魔发现。知道不能再隐身,要凭本领又绝不是他二人的对手。急中生智,知道二魔被迫云叟戏弄半天,已成惊弓之鸟,好在除八魔邱龄外,钱、厉二人并不认识自己,索性假充字号诈他一诈。不想二魔果然上了他的当,吓得负痛而逃,心源暗暗好笑。忽见前面山麓畔又纵出二人,急忙定睛一看,见是黄玄极同周淳,才放了心,三人聚在一处。黄玄极同周淳是因为到了衡山,追云叟业已出外,二人等了一会也无法可想。周淳受了诸葛警我的敦嘱,为友心切,知道追云叟常到岳麓去闲游,便又陪了黄玄极一同回来,或者侥幸能够在路上相遇。二人驾起剑光,飞离岳麓山畔不远,黄玄极练就一双夜眼,早看出庙前雪地上,有两个奇形怪状的人在那里打旋转。他为人精细,忙拉周淳按落剑光,在稍远处降下,将身伏在一个大岩石后面。用目往前看时,那两个奇形怪状的人中,有一个正是自己当年结下深仇的六魔厉吼,那一个想来也是八魔中同党,前来寻自己晦气的,大吃一惊。知道如今八魔学了许多妖法,自己绝非敌手;周淳初学剑术,根底还浅,更不愿连累朋友一同受害。正打算招呼周淳逃走,忽见树后又出来一人,只一照面,便将二魔惊走。定睛一看,见是心源,并不知追云叟业已将二魔制伏,还疑心是心源本领,好生佩服。及至同心源见面一问,才知是追云叟所为,好生后悔来迟了一步,不曾相遇,白白跑了一趟衡山。
心源同周淳二次见面之后,才知就是追云叟新收的弟子,想起傍晚酒楼上所说的那一番话,暗暗好笑。这时黄玄极也不再隐瞒,便把自己得罪师父,意欲请追云叟缓颊的话说了一遍。三人同进庙内,议定先在庙中住下,决意设法求见了追云叟再说,如能直接请他相助,岂不大妙,又谈了一会,周淳告辞回山,黄、赵二人便请他见了追云叟,代为先容,明日二人即去求见。周淳道:〃家师对待门下极为恩宽,我虽入门不久,有时话说得冒渎一点,他老人家向不怪罪。话是我可以替二位说,不过他老人家若不愿相见,二位无论如何想法,仍是无效的。〃
周淳作别走后,黄、赵二人到了第二日早起,至至诚诚,一同到了衡山,追云叟仍未见回转。心源想起追云叟爱喝酒,又同黄玄极把城里城外大小酒楼酒铺寻了个遍,仍是寻访不出一丝踪影。似这样每日来来往往,连去衡山多少次,总未见着追云叟。过了十多天,二人正预备动身到衡山去,忽然周淳御剑飞来,说是峨眉派与各异派明年正月十五在成都慈云寺、辟邪村两处斗剑,追云叟业已回山,传了周淳好些剑术,叫周淳日内先到成都,与醉道人送还飞剑。周淳便把黄、赵二人求见之事代为婉陈。追云叟说,此时忙于布置成都之事,无暇及此,好在距离端阳为期尚远,叫黄、赵二人不必性急,也不必到成都去,只在岳麓山暂住,暂时也无须到云贵去寻铁蓑道人,尚有用他二人之处。并带来书信,叫他二人到了明年二月初三,按照书信行事等语。黄、赵二人闻言大喜,立时心中一块石头落地。又过了不几天,周淳果然来与他二人作别,径往成都去了。周淳到了成都情节,前书已有交代。
且说黄、赵二人,自从周淳送信,知道已蒙追云叟应允相助,各人去了一块心病。又知钱、厉二魔受了追云叟惩治,八魔知道追云叟在衡山隐居,决不敢轻易前来启衅。心源内功虽佳,飞剑却是未有深造。黄玄极得过玄真子真传,自比他较胜一筹。心源便不时向他请教,黄玄极也毫不客气,尽心指点。二人安住在岳麓山,倒也不显寂寞。衡山原有七十二峰之称,湘江又环绕其下,衬上平原的红土与青山绿水,交相辉映,在在都能引人人胜。二人除了练习剑术及打坐外,不时也到各处名胜地方闲游。
光阴迅速,不觉已将近除夕。有一天,二人无意中走进城去,忽见路旁有一座酒肆,里面顾客云集,非常热闹。心源看那地方很熟,才想起昔日同追云叟初遇时,在这里喝过酒。
偶一高兴,便约黄玄极上去,沽饮几杯。上楼一看,业已座无虚席,候了有片刻,才由酒保在朝街一个小角上,收拾出一张小桌同两把椅子。心源心想:〃今天已是二十八,还有两日便要过年。店家都忙于收帐齐市,普通人家谁不筹备过年,怎么今天这酒楼上会这么热闹?
好生奇怪。〃正在寻思,酒保已将杯著摆好,问要什么酒菜。心源随意要了几样荤素酒菜。
酒保招呼下去,半晌还不见端菜上来,人也不见。黄、赵二人本来涵养功深,知道客多事忙,倒也不在心上。接近心源有一张桌子上面,原坐着两个买卖人,只喝得一半,因久等酒菜不来,喊来酒保,刚要发作,那酒保却悄悄地在那人耳边说了几句话。那两个买卖人闻言,不但没有发作,脸上反显出一些惊恐之容,也不再催下余酒菜,匆匆给了酒保一些散碎银子,慌不迭地下楼而去。这二人刚走不多一会,又上来一个酒客,生得虎背鸢肩,堂堂一表,上楼只看了看,径往那张空桌上坐定。这时满堂客人正在哄饮,呼么喝六,热闹非常。那人上来时,酒保正送先前二人下楼,见又来了这么一位,眉头一皱,走将过来,赔笑说道:〃小店今日因是快过大年的时候,不曾预备得多少东西,不想今天来客特别得多,所有酒菜差不多俱已卖尽。请客官包涵一点,上别家去吧。〃那人刚要答话,正赶上先前招呼黄、赵二人就座的酒保,一古脑儿连同酒饭包子都端了上来。心源原想同玄极两人慢慢浅斟低酌,不曾想到先是久等不来,一来却是连酒带饭一齐来,有许多吃食并未要过,他也一齐送来,惟独酒却只有一小壶。心想:〃也许灶上大忙,故尔趁空并作,一齐送来;再不然就是适才酒保听错了话。既已一齐送来,只好将就。惟独这一小壶酒,如何够二人之饮?〃便笑对那酒保道:〃这酒太少,好在酒不要现作,你给再来七八壶吧。〃那酒保闻言,又跟对待先前二人一样,凑近心源耳畔说道:〃今天这里有事,客官最好少喝一点酒,改日再补量吧。〃
心源闻言,知道其中必有隐情,揣知必是当地有什么土豪恶霸要在此生事。适才上楼不曾留意旁人,这时不禁用目往四外一看,果然那满堂酒客,除了雅座以内看不见外,余下差不多一个个俱是横眉竖目,短装缚裤,愈加明白了大半。知道盘问酒保也不肯说,估量这些人无非市井无赖,凭自己一人也足以对付,索性不问也不走,借着吃喝看一个究竟。便用好言向酒保商量道:〃你只管放心,我同这位道爷俱是外乡人,决不会在这里多言多事。不过我二人因听说你酒莱好,特意前来过酒瘾,饭吃不吃不算什么,酒却不能不饮。我二人酒量大,酒德好,只躲在这偏角吃喝,回头多给你小费,还不行吗?〃说罢,便取出十两一锭银子,叫他存柜,吃完再说。那酒保略寻思了一下,便嘱咐心源:〃少时无论看见什么,不要说,不要动。如果看见有人相打,这楼角有一个小门,进去便可转通到另一个楼梯下去。剩的银子,改日再算。〃说罢,刚要转身,忽听一人大声说道:〃众人都卖,为什么偏不卖我?我在这里吃喝定了!〃
心源回头一看,正是适才上楼那一个酒客,因为酒保劝他到别家去饮,言语不合,争吵起来。同他说话的那个酒保,见他发急大嚷,不住地低声央告。那人还是执意不从。心源回头的时节,正与那人打了个照面,觉得他英姿勃勃,一脸正气,一望而知是一个江湖上的豪杰,不禁动了惺惺相惜之意。见他同那酒保争执不已,一时高兴,便过去排解道:〃他们今日买卖委实甚忙,想是知道酒菜预备得不齐全,怕耽误了客官饮食,所以请阁下到别家去饮。我们萍水相逢,也算有缘,阁下如不嫌弃,何妨移尊到兄弟那张桌上同饮,何必同他们小人怄气呢?〃那人见心源谈吐豪迈,英气内敛,不禁心中一动,见心源相邀,连忙接口道:
〃在下一个出门人,本不愿同他怄气。这厮说酒菜不全,原也不能怪他。末后他说,如果我定要在此饮酒,等一会儿出了差错,休得埋怨他们。问他细情,他又不说,反说上许多恐吓的话语,叫人听了不服。既是阁下美意,在下也未便再同他计较。不过萍水相逢,就要叨扰,于心不安罢了。〃心源知他业已愿意,又客气了两句,便请那人人座。说话时节,先前同心源说话的那个酒保,不住站在那人背后使眼色。心源知他用意,装作不知,竟自揖客入座。那个酒保无法,只得问那人要吃什么。心源抢着答道:〃这里有许多菜,才端上来还未动。你们今日既是菜不齐全,随便把顺手得吃的配几样,先把酒拿来就得了。〃那酒保重又低声说道:〃客官是个常出门的好人,适才我说的全是一番好意,还望客官记在心头,不要大意,〃心源道:〃我们知道,你先去吧。〃
酒保走后,心源又将黄玄极向那人引见。彼此通问姓名之后,那人忽然离座,重向心源施礼,连说〃幸会〃。原来那人就是陶鈞在汉阳新交的好友展翅金鹏许钺。自从他与余莹姑江边比剑,矮叟朱梅解围,众人分手之后,便决意照朱梅所说的话,将一切家务料理完竣,开春之后,到宜昌三游洞去投到侠僧轶凡门下。光阴迅速,转瞬年关,猛想起长沙还有两处买卖,因为这两年懒于出门,也没有去算过帐。如今自己既打算明年出外访师,何不趁着这过年将它结束,是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