羹尧笑了一笑道:“我可不到什么地方去,不过金凤儿托我向您捎个信,她要到白衣庵去烧香,教我问问您斋期在什么时候?”
那人不禁一怔道:“是金凤儿托您来的吗?那我们到前面一个朋友家里说去。”
说着,抄着鞭子,牵着驴,走进一条小胡同,睑色微沉道:“斋期就在今天,您教金凤儿就来,这是敬神的事,可耽误不得!”
羹尧连忙一手掏出金凤令递过去,那人接过详细一看,仍旧交还羹尧,一面躬身道:“您既掌着这金凤令到此,必定有话要说,凤姑娘曾将老师父的对牌交您带来吗?”
羹尧忙又掏出那面竹牌道:“对牌已经带来,还请再为验过。”那人接过竹牌,又看了一看道:“既如此说,您随我来吧!”
说着把竹牌交还,又牵驴出了那条小胡同,手搭凉篷向大街之上看了一下,把手一招,立刻来了一辆骡车,笑向车把式耳畔说了几句,又向羹尧说道:“您且请上车去,我这位兄弟自会送你去的。”
说罢等羹尧上车以后,将车帷放下,连车帘也下了个完全不透气,那赶车把式,跳上辕,一声吆喝,那辆车子便云飞电掣也似的走动起来,好半会方才停了下来,羹尧再看时,却是一座极大院落,似乎已在一座大宅子里面,那车把式,一面扶着羹尧下车,一面又向车旁一个精悍少年道:“这位是凤姑娘派来给老师父请安的,令子对牌王胖子全验过了,也许有要紧的话说,您快速去回一声。”
羹尧牢记中凤之言,方待下跪,那人连忙拦着笑道:“您慢着些儿,值年人在里面咧。”
说着,携了羹尧,直趋北面上房,到了中堂,只见房子并不太大,陈设却颇似一个书香之家的书斋,一个五十以上六十不到的人,正在南窗下,伏案作画,少年走上前去先躬身道:“回师叔的话,现有老师父门下的凤姑娘派人求见,他那金凤令和老师父对牌,都由王胖子对验过,着胡四送来此地,师叔有话吩咐吗?”
那作画的人,停笔猛一抬头,见羹尧已经立在门内,把头一点笑道:“你叫什么名字?是凤姑娘打发你来的吗?她为什么不自己来咧?”
羹尧连忙拜倒在地,恭恭敬敬的叩三个头然后朗声道:“弟子年羹尧谨代金凤儿叩请老师父万福金安。”
那人闻言掷笔大笑道:“原来是你,这就难怪凤姑娘敢以这等重任相托咧。”
说罢连忙走过来,一伸手扶了起来,又笑道:“你师父肯堂先生,早已对我们说过,他花了好几年工夫,方作成你一身文武全才,闻得你已中了进士,又和雍王结成郎舅至亲,不好好去巴干功名,怎么到这里寻起我们来?这事一经传出去,说不定就是灭门之祸,你知道吗?”
羹尧忙又跪下道:“弟子幼承师训,无时敢忘夷夏之防,今天来此,便是为了有机密大事禀告,即使因此族灭也在所不惜。”
那人双手一撮,立将羹尧又扶起来,上下一看大笑道:“你果真能如此,那也不负肯堂先生雪天北上一番教诲,更不负凤姑娘所用一番心机,不过她为什么自己不来咧?”
羹尧一看那人白面修髯,虽然略显清癯,看去便像一个老书生一般,却精神饱满,二目精光外露,尤其是那两只手,撮着自己双肘,便如铁铸一般,料得必是江南诸侠中一位有名人物,忙又道:“中凤师妹因为身在王府,不便出来,所以才由弟子前来面陈一切,并向老师父遥叩万福金安,但弟子自离师门,对于诸师伯叔极少见过,以致有疏问候,还请示知名讳,以免失礼才好!”
那人又大笑着,把手一松,指着案上那幅画道:“你既为肯堂先生得意弟子,当知他在江南诸人当中有一位喜画苍鹰的朋友,那便是我呢!”
羹尧一抬眼,见那六尺幅的宣纸上,画着一幅古松,松上立一只顾盼有致的苍鹰,似乎松下怪石才补成一半,忙道:“如此说来,您一定是江南八侠当中的路民瞻路师叔了。弟子自束发授书,即闻恩师以师叔品德威望相告,想不到直到今日才能见着。”
说着又拜了下去,路民瞻又拦着道:“我与令师肯堂先生,虽属忘年之交,但并非一师所传,老弟何必太谦乃尔。”
羹尧坚持道:“敝业师早曾说过,只要遇上诸位师伯叔,必须叩拜如见他老人家一般,弟子怎敢无礼。”
路民瞻只得由他叩拜了,又还了半礼相邀入座道:“老弟方才口称有机密大事相告,但不知是何机密能先见告吗?”
羹尧忙将所闻南巡之事详细说了。
路民瞻沉吟道:“这倒真是一件值得商量的大事,不过南巡我辈也久有风声,却不知道玄烨这鞑酋,还有这等用意与布置,既如此说,容我即日专人南下通知各人便了。”
羹尧接着又将近来的布置和已派马天雄南下访师请训的话说了,只没提起自己和中凤的私事。路民瞻大笑道:“令师肯堂先生此刻正徜徉于潇湘云梦之间,你教他到哪里寻去?这一次也许空劳跋涉咧。”
接着又笑道:“此事我倒又不解咧,那凤姑娘,既有老师父对牌在身,又知京中我等必有一二人在此探听消息,并知入门之法,为什么反舍近求远起来?”
羹尧不由面色微红欠身道:“一则中凤师妹坚守师训,不是万不得已的紧急大事,决不敢惊动,二则她也许因为自己不便露面,诸多不便,所以事前未对弟子言及,才宁可让马天雄去多跑一趟。”
路民瞻看了他一眼又微笑道:“老弟只要不怕灭族,肯为我炎黄华胄争一口气,一遇上大事,我辈必随时派人相助,即使你那血滴子此刻需人,我也可以先着一二人前往以供驱使……”
羹尧方才喜形于色道:“如师叔随时指点,赐派一二得力人员那就好了。”
路民瞻摇头道:“话虽如此,不过还有两事,老弟却须留意,第一我这地方,以后不必再来,否则彼此均有不利,第二我那派出去的人,决不能由你推荐,以免允祯等人起疑,你能答应吗?”
羹尧不由一怔道:“那么以后如须联络,师叔又如何派人去咧?”
路民瞻笑道:“你那私宅我已在肯堂先生口中,稍知概略,你此番回去,只要仍宿昔年读书之所,我们少不得不时有人前来洽商,只须屏去僮仆不令在侧,别让外人进去,再定下一个暗号便行了,至于我们派去的人,或许直接投奔允祯那厮全说不定。”
接着从怀中掏出一只铁铸箭环来道:“以后你如看见,有人右大指上套有此环的,便是自己人,只须说一声,你这箭环是哪里买的,他如答应,这是先人所留纪念,现在无处可买,你不妨索看,但牢记这环形式质料,便可明白了。”
羹尧接过一看那环与扳指无异,只是铁质略有不同,黑中带亮,一边用紫铜丝嵌作一轮旭日,一边用银丝嵌作半圭斜月,不禁笑道:“只这一环不怕人仿造假冒吗?”
路民瞻正色道:“你对这环仔细看过吗?怎么便知道他能仿造假冒咧?”
羹尧不禁脸上一红,又托在手仔细一看,摇头道:“弟子愚昧,实在看不出其中奥妙来,还求师叔指示才好!”
路民瞻又取过那环,用手一揿那环上旭日,略微一推便露出一个小孔来,正好有那轮旭日大小,孔中又用银丝嵌着一尊披发仗剑的真武神像,仍递向羹尧手中道:“此乃烈皇帝圣容,外人不知道怎会想到这里面还藏着有重机关咧!”
羹尧一看那尊神像不过只有蚕豆大小,却须眉宛然,神态非常生动,不由肃然起敬道:“弟子不敢亵渎,这真是烈皇帝御容吗?”
路民瞻笑道:“这不过写意而已,你何必刻舟求剑咧?老实告诉你,此环外嵌日月取复明之意,内嵌御容即时刻心怀故主之意,无非是为了使人难于仿造的一件信物而已,怎么会得形容毕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