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闻香红在楼下又笑道:“姑娘,您可别再发狠,现在我可不怕您咧,您只敢再动我一下,咱们到了那一天,要让您小两口子少磕一个头,也不算姨娘我的厉害。”
说罢,笑声摇曳而去,不提。
在另一方面,这个草木畅茂的盂夏,正是那奉命南下的马天雄长途跋涉,挥汗登程的时候,他自出都门以后,仗着那匹千里良驹,行程极速,所携川资又颇丰,一路绝无阻碍,只因爱惜那马,不肯过于赶路,也只不到半月,便到了王家营,沿着运河,直奔扬州瓜洲渡江,向京口而来,那瓜洲在诗赋之中,虽极有名,但只不过沿江一个小小荒村,如非来往商旅大率从此渡江略形热闹,简直使人有点不相信遐迩驰名的名胜不过尔尔,马天雄本北方之强,又生长在山川博大雄厚的关中,乍到江南,却不禁耳目一新,立马江干,正在临流唤渡之际忽听背后有人喝采道:“好马,这真是一匹千里龙驹,只是用它来奔驰赶路,却未免太可惜了。”
天雄猛一掉头,一看却是一个头戴斗笠,身披淄衣的老和尚,看去清癯异常,面对着滚滚东流的大江,似在出神,忙道:“老师父真好眼力,在下这匹脚力果与凡马有异,能以法号上下,宝刹哪里见示吗?”
那老和尚笑道:“施主看错人咧,老衲哪有这等眼力?这喝采的,却另有其人呢!”
说着,手一伸,指着身侧一个身穿黑绸长衫,手中摇着一把尺许长大纸扇的中年人道:“适才夸赞尊骑的,实是这位白施主,却与老衲无涉咧。”
第二十六章 焦山小聚
马天雄随着老和尚手指处,又将那人一看,只见年纪不过三十有余,却生得非常伟岸,更兼浓眉大眼,火色鸢肩,一望而知,一定是个江湖人物,连忙又笑道:“兄台有些替此马委屈吗?须知它因遇着识主,已经平步青云咧,要不然就不累死在煤车之下,也必活活饿死,那才真正可惜呢!”
那人也向天雄上下看了一下微笑道:“既如此说,足下又是此马主人,一定识货无疑了,在下倒失言了,不过所以如此说,实在因为像这等好马,千百年也难生一匹,如遇当世豪杰,驰骋疆场,或者立功异域,也不枉天公生它这一付大好筋骨,不但如足下说的累死饿死可惜,便徒假以金鞍紫缰,豢以上好草料,让它老死槽下,也一样可惜咧。”
天雄大笑道:“不才哪配做它的主人?此行不过因有要事,不得不委屈它一下,其实此马主人也真是一位龙骧虎跃的脚色,说不定便有兄台说的那一天亦未可知。”
那人微讶道:“兄台既能作此言,决非常人,能以尊姓台甫见示吗?”
天雄一看,那人正好和老和尚并肩而立,此外还站一个中年书生,三人似乎一路,忙笑道:“不才三原马天雄,适因有事南来,兄台尊姓大名?这位老师父上下也能见告吗?”
那人微讶道:“如此说来足下外号一定是小鹞子了,小弟江南白泰官,这位老师父法号不昧,但不知足下南来有何公干,这马主人又是谁咧?”
天雄一听,不由喜出望外道:“原来兄台竟是江南诸侠之中的白大侠,这位又竟是晚村先生,这真是天缘巧合,幸会之至,小弟此次南来,便是为了受这马主人之托,访见一些前辈,并谋与南中诸侠稍谈,原意直下太湖,等拜见那些前辈之后,再请赐介一一奉访,却想不到在这江岸之上,忽与白兄和不昧大师不期而遇,岂非绝大机缘。”
说着便向二人施礼下去,二人连忙扶着一面答礼道:“马兄正吾辈中人,何必如此客套?但此间当非谈话之所,少时便有敝友驾舟来迎,容得放乎中流,再诉倾慕如何?”
说罢,白泰官又指着那旁立书生道:“这位乃晓村先生唯一得意门生曾静兄,兄台曾听说过吗?”
天雄忙又见礼道:“小弟久已闻名,此番南来,也正拟一见,既也在此间那就更好了。”
曾静一面答礼,一面笑道:“小弟书剑飘零,百无一是,何足挂齿?倒是贤乔梓名播关中,久着义声,实令小弟心仪已久,少时登舟再为细谈便了。”
正说着,忽见江滩之中,芦花荡里,倏然摇出一只大江划,两扇布帆,扯得满满的,直向江岸驶来,船头上站着一人,头戴竹笠,一身短衣裤,赤着双足,正哈着腰,荡着桨,只因竹笠遮着,看不出面目,那舵楼之上,却高坐着一个青衣少女,一手挽着蓬绳,一手掌着舵,那船便似奔马一般,一转眼,便窜过老潮,离开立处不远,那船头上的人,忽然停桨,解下蓬绳,将双帆落下,一面取过一根竹篙一点,船便进港停住,遥闻舵楼少女笑着道:“老师父和白叔怎么弄了一匹马来?难道另有生客同来吗?”
白泰官大笑道:“翠娘好眼力,不但是生客,而且是远客咧。”
接着那船头的人,猛然一掀竹笠道:“哪位远客到此,容我先来看一看如何?”
天雄一看那人却是一个白发老人,天生一副紫酱脸色,二目炯炯有神,那手臂双腿,虬筋百结,只是个儿并不太高,再看船时,却是一条前后四舱的大江划,船上却不见另有伙计舵工,心料既与这些孤臣侠隐为友,人以类聚,决定也是非常人,忙向白泰官道:“此老何人,尚乞白兄见示,并为先容,免致失礼幸甚。”
泰官未及开言,曾静已先笑道:“马兄奔走江湖,曾听说过有一位海盗鱼壳吗?”
天雄忙道:“你说的是那位延平王的舟师偏将鱼跃龙鱼将军吗?闻得此公自郑克挟降清以后,曾两次邀击施琅均未能命中,此后便杳无消息,原来却也息隐在此,这更是幸会了。”
正说着,那鱼跃龙已将船泊好,跳上岸来,先向晚村唱诺道:“老师父好久不见了,怎又忽然飞锚到此,倘非白老弟在陆小乙酒店留信,还又失之交臂咧。”
接着又向天雄看了一眼道:“这位是谁,怎么并没听说起咧?”
晚村笑道:“这位马君也是适才遇上,他双名天雄,便是那陕西三原县有名的小鹞子,虽与我等也系初遇,却闻名已久,鱼老檀樾曾听说过吗?”
天雄忙先向鱼跃龙施礼道:“久闻老前辈在闽江口外设有水寨,誓与鞑虏周旋到底,但不知如何会到这金山脚下来,今日得容一见,实在有幸之至。”
鱼老闻言,一伸铁臂,连忙拦着笑道:“好汉不提当年勇,我那老窝子,早叫人家给剿了,如今设法只好借这一条船容身,在此鬼混而已,老弟怎么也有暇,到这江南来走走?闻得令尊早在辽东出事下狱,难道那鞑虏还放你不过吗?”
天雄被他一拦,竟拜不下去,忙道:“家父自被捕之后,便遣戊川边,至于小侄却幸未波及,此次南来,实因另外有事,既然老前辈宝舟在此,容待登舟以后再说如何?”
鱼老又看了他一下,忽然望见那马又道:“此马系由老弟带来吗?如果必须携带渡江,那只好暂时拴在船头上了。”
天雄见他似恐那马有污船舱之意,忙道:“但凭老前辈吩咐。”
鱼老把头一点,便肃客上船,连那匹马也牵了上去,拴在桅杆上,然后起锚离岸,但不回对江柴滩,转将双帆扯起,逆流而上,一直驶过焦山,方在一处无人江岸泊好,从后舱献上茶来,白泰官首先看着天雄笑道:“马兄此次南来究竟有何要事,此马主人又是谁,现在可以畅言无忌咧!”
天雄笑了一笑道:“此马乃敝友年双峰之物,小弟此次南来,便也为受了敝友和一位云中风姑娘之托,打算寄两封信,分别给太阳庵主独臂大师和顾肯堂先生,并想因这两位老前辈之介,面谒江南群侠,商量一件大事,原意直下太湖,先恭谒太阳庵主,再求赐示肯堂先生侠踪,如今既与诸位巧遇,便请代为先容如何?”
晚村略一沉吟道:“年双峰是肯堂先生昔年在北京所收弟子年羹尧吗?闻得此子尚有几分出息,也受肯堂不少熏陶,深知大义所在,据周路各位檀樾说他文学武技均得乃师真传,便我那小女听云中凤说,也道他虽然出身汉军旗籍,人还不错,他既托马君前来,信中所言何事,能先见告一二吗?”
天雄躬身道:“敝友正是肯堂先生弟子年羹尧,此次托我南来,一则为了始终不忘师训,近日已有机缘,可为匡复大计略微布置,但人手奇缺,所以拟向肯堂先生请示,稍派一二能手前往相助,二则因为尚有些许私事,也须由肯堂先生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