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魏知县哼一声,但还是起身到了里间。
“魏大人今天过了,你无权处置本官!”一跟进去,刁主簿便忍不住咬牙道。
“那好,我上报朝廷处理。”魏知县冷笑道,“六千石存粮,只有一千石可撑门面的新粮,两千石勉强可食的陈粮。其余的都是三年陈、五年陈、还掺了稻壳、沙子、石灰……你说,有几颗脑袋够砍!”
“这,本官只负责账目,只能保证每一笔粮食的账面进出,都是符合规制的。”刁主簿忙分辩道:“至于仓库里的粮食是好是坏,这是户房把关的。”顿一下,他决定出绝招道:“何况,大人上任伊始,不是亲自查过库么?!”
“你……”一句话戳中了魏知县的软肋。是啊,县官上任的头等大事,就是与前任交接,盘点粮库更是重中之重,魏知县自然也不例外。但当时他和司马求的注意力,全放在账面上积欠多少、有多大的窟窿要补上。粮库里自然也勘察过,但没有王贤这样的专业人才,是没法看破杜子腾的**阵的。
现在三千石粮食被以劣充好的真相,被王贤踢爆。魏知县登时有大祸临头的感觉,因为富阳县的钱粮仓储,自己已经签字接收,现在出了问题,他这个正堂官说不清,也跑不了。哪是上报那么简单?
“本官一时失察,被宵小蒙蔽,”但魏知县知道,此时气势稍弱,就要被这帮人挟制,是以疾言厉色道:“正要上书自劾,以全名节清白!”
“大人这是何苦呢?”刁主簿心中冷笑,从前番立黄册碑他就看出,这魏知县是有官瘾的……你小子这官儿刚当出滋味来,舍得再把自己,推到风口浪尖上?“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给下面人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吧……”
刁主簿没看错,魏知县是有野心的。他身怀经纶,立志要为国为民,做一番事业出来,留得青史一段名!换个说法这叫做‘上进心’,魏知县想当名臣,自然不愿留下污点,让仕途刚起步就壅塞。否则他应该直接封库,一本奏上朝廷,让钦差来盘查,才是正办!
而现在他连夜在后衙处理,不就是为了避免闹得沸沸扬扬么。
见魏知县默然不语,刁主簿更笃定了猜测,连忙道:“其实此事可大可小,常平仓的粮食,七成从不动用,只是年复一年的任其腐朽,那帮家伙才想出这么个安全的创收之法……”
“要是突然遇到水旱蝗灾,需要开仓放粮呢?”魏知县冷声道:“本官拿什么给灾民救命?”
“浙江已经十年风调雨顺了。哪会那么巧。”刁主簿说着,见魏知县又要发飙,忙道:“让他们想办法,把库里不能吃的粮食,全都换成能吃的,不就行了……”
“哼……”这正是魏知县要的结果,他冷哼一声,拂袖道:“我给你们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内不把屁股擦干净,本官不要这顶乌纱,你们也别要脑袋了!”
“一个月……”刁主簿一惊,见魏知县已经出去,只好叹口气道:“是。”
魏知县出去,见那四个已经吃完,杜子腾也变成了‘肚子疼’,抱着小腹在地上呻吟。再看李晟还是一口没吃,满腔无处发泄的怒气,这下终于找到出口了。一声闷哼道:“喂他!”
便有两个差役一左一右按住李晟的胳膊,一个捏开他的嘴,另一个抓起米饭,填鸭式的塞到李晟的口中!
待一碗饭全都硬填进食道,李晟的脸憋成紫色,他两眼突出,使劲抓着胸口,竟晕厥过去。
厌恶的看一眼满地死狗似的粮商污吏,魏知县拂袖离开花厅,回到签押房中。
内签押房里,王贤正在一手打着算盘,一手飞快的翻动账册。他报出一个数,司马求便赶紧记录下来,两人正在配合着核算粮库的账目。
魏知县并不打搅他们,而是颓然坐在外间,面色一片灰败。他自幼束发受教,学的是圣人之学,讲得是神鬼不欺、俯仰无愧,如今却接连替一帮蛀虫打掩护,实在大违他的心性,这让他产生了浓浓的厌倦之意,甚至觉着自己出来做官,就是个错误。
自己为何要出来做官?一展平生所学么?可是为什么圣人之言,在县衙里一点用处都没有?为了永乐皇帝的殷殷期待么?可是自己困顿一隅,与永乐大帝的帝国伟业,相隔十万八千里……直到他想到周新周臬台的殷殷教导,才渐渐恢复了些力量。要保护好自己,要熬到高位上去,才有机会一展所学,才有机会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好吧……’魏知县紧紧攥拳、暗暗发誓道:‘不能在浊流里时间太长!要及早挣脱出州县!’
等他回过神来,才发现王贤和司马求已经立在一旁了,正一脸关切的望着自己。
“算好了?”魏知县嘶声问道。
“东翁,你累了,明天再说吧。”司马求轻声道。
“没有,本县只是在想事情,”魏知县看看司马求,满嘴苦涩道:“现在想想,当时真是幼稚。去年觐见,陛下想让我进翰林院,我却说,‘微臣百般不会,只会读书。臣闻故宋,京官必起于州县。臣亦愿为一知县,为陛下牧民一方,亦早日熟练政务。’”
“其实我是厌倦了读书,迫不及待想一展抱负。之前我就听说,为官有清流、浊流,一入浊流便难以自拔,日后登堂入室更是千难万难,却偏偏没放在心上。直到现在才知道自己错了,可惜悔之晚矣……”魏知县年轻的脸上,满是惶恐犹疑道:“这官再当下去,我只怕连名节都保不住了……”
“咳咳。”司马求忙劝道:“东翁何出此不吉之言?连周臬台都夸奖你可谓能臣,要对自己有信心啊!”觉着自己劝得不得法,又用胳膊捅捅王贤道:“你说是吧,王兄弟。”
“是啊,大老爷。正如您所言,宋朝的宰相哪个不是起于州县?不在这浊流里历练一番,如何炼就一双火眼金睛?这样将来身居高位后,才能治住那些歪门邪道,才能深谙民瘼政弊,否则如何对症下药、治病救国?”王贤便劝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