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条告示,还能让员外们暴跳如雷,这后一条直接让他们呆若木鸡了。好半天,王员外才嘶声道:“低价……到底是多低?”
“一两银子一石。”他儿子带着哭腔道。
“啊……”员外们终于承受不住,当场晕过去三个,还有好几个站立不稳的,登时跌坐在地上。其余人虽然站着,但也无不形容骇然、如丧考妣,甚至有人嚎啕大哭。但这次李员外没有出声喝止,因为他是晕过去的三人之一……
之前官府的第一张告示,虽然让员外们切齿痛恨,但于他们没什么损失,因为毕竟有两千亩成田到手,哪怕搭上一万七千石粮食,也不算赔。何况那八千亩规划田总要有个说法,最差也是按合同退一赔一,他们还是赚的。
因此更多是被愚弄被羞辱而产生的愤怒,然而这第二张告示,却要了他们老命!
本朝推行科举制度,赋予有功名者以特权,故而本朝的乡绅巨室,多与科举挂钩。谁家能考中举人,家族便会迅速兴旺,谁家有人做了高官,则立即成为巨室。但若子孙没有出息,无缘功名,家族又会丧失特权。所以这些乡绅巨室与汉唐时的门阀士族截然不同,他们的特权与族人的功名官位息息相关,如果不能抓住拥有特权的时期完成积累,家族难逃快速衰落的宿命。
大户们都知道,大灾之年也是暴发之年。在灾年什么都贱如土,只有粮食金贵,只要你有大量的粮食,就能以极小的代价拥有良田万顷、屋舍千梁。那位传奇巨富沈万三,就是这样发家的。富阳大户们虽然嘴上瞧不起沈万三,但心里一直以他为榜样,可浙东十多年风调雨顺,固然是国家之福、百姓之福,却让大户们徒呼奈何……再不遭灾黄花菜都凉了。所以这次浙江大灾,大户们的反应也就可想而知了。
别处不知道,反正富阳的大户们把所有的钱都拿出来不说,还把家产都变卖了……因为预期灾年各种资产价格要暴跌,所以他们很有魄力的先将家产卖掉,都换成钱去买粮,这样等粮价高企时,可以以白菜价买回原先十倍的产业!一夜暴富!
他们还向钱庄告贷,甚至将老婆的嫁妆当掉,最终凑起了二十万两白银,来实现他们瓜分富阳的伟大计划!
光有钱不行,还得有粮。这年代不是后世,人们没有互联网,也没有电视报纸,更加上本朝严厉限制百姓流动,所以他们活动范围仅限于本县本府,所了解的世界也就是本省。见识限制了思维,当要买粮食的时候,他们的目光也只局限在本省,最多还有苏松一带。
不得不服的是,富阳大户们的能量还是蛮大的,人家确实有傲的本钱。官府已经在省里买不到一粒粮食,他们却能打通重重关系、绕过层层阻拦,买到七万五千石粮食。当然付出的成本也是够高昂的,平均二两六一石!
再算上各种损耗,至少要卖三两一石,才能保本。
但是官府给出的粮价,竟然是一两一石!
不夸张的说,这院子里得有一半人破产,剩下一半也得回到元朝末年水平……
大户们痛不yu生,富阳百姓却感到幸福来得太突然。当户房的书吏大声向他们宣读这条告示,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因为哪怕是平常年份,富阳的粮价也从没掉下一两一石来。如今全省遭灾,又逢chun荒,哪怕是省城杭州,粮价也飞涨到三两一石,还必须是钱塘仁和两县居民才能定量购买。户籍不在这两个县的,多少钱你也买不到!
杭州之外,各府各县粮价都在三五两上,富阳这样的缺粮县,粮价更涨到七八两,还根本买不到。
现在县里却突然宣布,要一两一石卖粮,而且敞开供应,百姓的第一反应,不是高兴,而是怀疑。这怎么可能?不是真的吧!
但各里各坊都张贴出这份告示,现已是全县皆知,县太爷敢开这么大玩笑?
很快,县衙门口便聚集了数千百姓,黑压压的堵住整条衙前街,人们想要弄明白这条消息的真假。
与此同时,县衙内,二堂上,官吏齐聚。
众官吏也是看了告示才知道,七嘴八舌向魏知县求证。
“怎,怎么可能?”刁主簿结巴了。
“不,不会是真的吧?”王子遥王司吏也结巴了。原因很简单,刁主簿和乡绅们穿一条裤子,王子遥本身就算是乡绅,这次瓜分富阳,两人也是下了血本的。
蒋县丞和马典史没什么钱,和乡绅们的联系也不紧密,自然没捞着‘发横财’的机会。是以虽然震惊,却没结巴:“大人,这种事可开不得玩笑!”
“当然是真的!”魏知县一扫多ri来的yin霾,两眼放光、龙马jing神道:“本县从去年便开始筹划此事,只是没想到赶上今年大灾,哈哈哈哈,可见天佑我富阳百姓啊哇哈哈哈哈!!”
魏知县是圣人门徒,讲究的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喜怒不形于sè。大伙儿还从没见过,他笑得如此……说好听点叫快意,说实在的便是花枝乱颤。
众官吏却都惊呆了,刁主簿更是直接晕过去,王司吏虽然撑得住,但满头大汗,面sè发白。边上人赶紧给他搬了把椅子,让他坐下……
“二位这是怎么了?”魏知县睥睨着两人,笑道。
“可能最近太忙,累得。”吏房典吏赶紧为上司解释道。却引得一片哧哧哂笑,最近各房都忙得焦头烂额,但再忙也忙不到吏房。
“那要注意休息。”魏知县淡淡道:“快把刁主簿和王司吏扶下去,本官准二位放假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