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天花板发了会儿呆,她忽而想起一件事来,偷着眼看看已经恢复淡漠神色的男人:“那个……你不是讨厌来医院吗?”
“托你的福,不喜欢也得来。”
陆尔雅便笑:“那我受伤也不都是坏事,起码把你忽悠到医院来了。”
周淮易笑着摇摇头,给她拉了拉被子:“快睡吧。”
“嗯。”依言闭上眼睛,脑子还是昏昏沉沉的,一会时间,意识也不是那么清楚了,迷糊间还知道他按铃叫了护士进来拔针……
室内安静下来,瞧她睡着也皱着眉头,周淮易起身,将灯关了,也不回床边待着,轻手轻脚地走到窗边,俯视楼下的街景。
耳边仿若还响着那一阵赛过一阵的争吵声。
“周文彦,我恨你!”这是见过那个抱着几个月大孩子的女人以后,母亲对父亲说的第一句话。
没有刻意避开他,那两人,就那么当着他的面,在客厅吵得不可开交,愈吵愈烈,柜子上价值不菲的花瓶被砸了好几个。
“是我的错,我们离婚,我什么都不要,淮易给你,我搬出去,行吧?”争得面红耳赤的男人,把领带一解,气急败坏地吼了这么一句。
“我他妈要这些有什么用?我当初嫁你的时候,你怎么说的?啊?转眼你就找了那么个狐狸精?你要是想找三儿,早点离不行啊?现在搞个野种出来,你让我怎么心平气和?”
母亲平日的好脾气全然不见踪影,抬脚把立在沙发边的男人狠踹一脚:“我是不是没和你说过?他妈没感情了就先断得干干净净,出去爱怎么找怎么找,你看看,这个家,被你毁成什么样了?”
父亲自知理亏,捂住被踢的腹部,撑着茶几缓缓起身:“是我的错,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淮易,但现在孩子已经生了,我不能弃她们于不顾,她在北京无依无靠,只有我了。”
接着便是母亲崩溃的哭喊:“我和淮易呢?我和淮易就有依靠吗?周文彦,我跟了你十几年了,淮易都多大了?你还跑出去干这种勾当,要不要脸?不怕死了以后没脸见你们老周家的老祖宗啊?”
“这事别再说了,离婚,是唯一的出路。”
“呵,你以为我稀罕你?滚出去,带着你的野女人和野种,有多远滚多远,公司股份一分别想拿,都是我留给我儿子的,别妄想拿我的钱去养她们。”
“行!”然后,那个被他视作大山一般存在的男人,拿过沙发的衣服,看了眼蜷缩在沙发边的他,抿着唇,一言不发,狠狠摔门出去。
那晚,不知道母亲抱着他哭了多久,只是后来依稀听外婆说过,父母离婚,父亲净身出户,母亲一个人经营公司,给他的未来做打算。
没多久,那个无所不能的母亲,虚弱地躺在病床上,拉着他的手一遍遍说着对不起,再过了几个月,她便闭了眼,彻底离开他。
父亲带着那个女人出现在病房里,和外公外婆商量了许久,最后,把他带离病房,带到了……他们的新家。
那时候他才知道,什么净身出户,都是假的,那个精于计算的男人,早为自己留了后路,在外头已经有了另外的公司。
他和那个女人,开始在更早之前……
除了恨,他还能有什么别的感情呢?
他的母亲,一个人,孤零零地死在冰冷的病房里,不,更早之前,便每晚每晚带着他,坐在客厅的羊毛毯上,一同等着晚归的男人,谁能想到,人家是从另外一处公寓消遣回来的呢?
一个人可以恶心到那个地步,他还是第一次知道,看到他们一家所谓的和乐融融,他便觉得作呕。
再想起母亲死前那无奈和绝望的眼神,恨意更甚,也不愿意过多和他们接触,怕脏了自己,但事实改变不了,他还是那个他,他还姓周,还是那个男人的种。
所以,不敢想起母亲,怕惊扰了远在天堂的她,不敢让她死后还记得这个姓周的儿子,所以,不敢出现在医院,害怕看医生,归根结底,就是怕想起她……
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对那家人视而不见,也就习惯了一个人。去学校有韩岩他们陪着,回家,躲到自己的小空间,过着毫不相干的生活。
但是,不痛快!他过得,很不痛快!
迟早有一天,他会被那无止境的恨意吞噬,会逼疯自己,他想有所改变,又无计可施。
算了,疯了就疯了吧,也没什么不好。那时候,这是他脑子里余留的唯一想法。
然后,浑浑噩噩地过了在那个家的第一年,某天却无意间救下那个眼睛亮亮的孩子,那双眼睛,真的干净到他心惊。
他有救了!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