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府也忍不住笑,喝道:“老鼠捉来作甚,赶紧丢了,等下在公堂上老鼠到处乱窜成何体统。”
林知府再次升堂问案,只见一担箩筐搁在大堂上,箩筐里是谷子、大米、黄豆掺杂着细碎垃圾,满满两大箩筐,老鼠们还真是深挖洞、广积粮啊。
林知府命令在堂下铺一块大油毡,把两箩筐细碎物件倾倒出来,叫赵玉吾和夏楮皮父子在边上仔细辨认,不时拣出一些零碎之物,不是夏家的就是赵家的,忽然拣出一物,差人大叫起来:“大老爷,大老爷,找到一块玉坠。”
旁观的曾渔长出了一口气,与徐渭相视而笑,运气不错,老鼠们肯帮忙。
赵玉吾目瞪口呆,鼠洞里找出的这块玉坠正是他与那块迦楠香扇坠一并交给儿媳何氏的汉玉扇坠,妇人不用折扇,何氏就把两块扇坠的丝线结在一起收在匣中,所以当其中那块迦楠香扇坠出现在夏贵瑜手中,而他回去向儿媳何氏讨要两块扇坠却都没了影,当然就以为何氏把两块扇坠都给了奸夫夏贵瑜了,今日这块汉玉扇坠从鼠窝里搜出来,岂不表明两块扇坠都是老鼠偷的
林知府看了一眼张幕客,张幕客点了一下头,林知府自知屈打了夏贵瑜,但要他当堂认错那是不可能的,错都在小民,赵玉吾要倒霉了,林知府对张幕客道:“此案一直是由张幕友协理,现在本案最重要的物证已出现,就由张幕友代本府梳理案情,追索诬告者之罪。”有些话林知府自己不愿当面讲,就由幕友代言。
张幕客向林知府一揖,转身怒视赵玉吾,喝道:“赵玉吾,你为何诬告夏贵瑜,以致逼死自家儿媳何氏?”
张幕客声色俱厉,赵玉吾吓得魂不附体,跪下磕头道:“大老爷、张师爷,小的也不知道是老鼠偷的扇坠啊。”
张幕客朗声道:“府尊大人对你的诉状早有怀疑,若夏贵瑜真的与何氏偷情,岂会将何氏私赠之扇坠到处宣扬,稍有心智者都不会这么做,夏贵瑜难当是与你儿子一般的憨物?这是其一;其二,你在状纸上说被夏贵瑜席卷衣玩千金,但差人搜查夏氏纸铺却没有这些珍玩器物,你又说夏贵瑜要拐走何氏,被你现,夏贵瑜还殴打你,全是一派胡言。府尊对此了然于胸,只因山贼逼近,守城护民乃是务,故而未再提审——”
又对夏贵瑜道:“屈你在牢中待了数日,是为了何氏上吊自尽之故,毕竟人命关天,在案情没有水落石出之前,当然不能释放你,这正是府尊审案谨慎之处——”
夏楮皮赶紧又捅了一下儿子的腰眼,自己先磕头道:“大老爷英明,大老爷英明,还小的儿子清白,不然小的儿子这辈子算是完了,夏家祖宗也蒙羞,大老爷恩情,小的父子粉身碎骨难报。”
夏贵瑜虽然有怨气,但这些日在牢中也吓得不轻,只求能够出狱就是万幸,哪还敢与知府大人理论受冤挨夹棍的事,当下跟着爹爹夏楮皮磕头不住,口里说着:“大老府青天明镜,还小的清白。”
夏氏父子这种识趣的态度让林知府颇为满意,捻须点头,说道:“这些日子本府一直在思索那块迦楠香扇坠怎么会到了夏贵瑜手上,昨日府衙丢失一张重要信稿,最后现却是老鼠拖去的,本府就想起这桩奸情案莫非也是老鼠从中制造谜团,故让差人去挖拆鼠洞,果不其然,这桩案子竟是老鼠引起的,若非本府细察,岂不造就一桩冤案。”
堂上众官和堂下的城隍庙广场来作证的街坊都赞府尊大人断案如神,曾渔心里冷笑:“很好,一桩冤案倒成了府尊大人的政绩了,官员们真是善于把坏事变好事啊,晚上要开表彰庆功会了吧。”
谄上凌下,鱼肉百姓,官场就是这么一回事,而且大明官员俸禄微薄,象林知府这样的四品官本色俸折银不过几十两,简直是“官不聊生”,理直气壮要贪污腐败啊,所以曾渔对做官并无多大兴趣,能借点势让自己和家人活得自在舒适一些就好——
因为从老鼠洞中找到赵家的那块汉玉扇坠,也就洗清了夏贵瑜与何氏通奸的嫌疑,林知府下令将夏贵瑜当庭释放,上次搜查夏氏纸铺收缴的一百多两银子也还给夏贵瑜,夏氏父子自然是千恩万谢,高呼“青天大老爷明镜高悬”,磕头之后,夏楮皮搀着一瘸一拐的儿子下堂去了。
堂上的赵氏父子呆若木鸡,那一于街坊人证磕头道:“大老爷,既然没有奸情之事,那小人们也可以下堂回家了吧?”
张幕客对林知府耳语几句,林知府点点头,威严道:“你们这些刁民,街坊邻居本应和睦相处、息事宁人,你们却借那迦楠香扇坠怂恿赵玉吾告状,唯恐赵家与夏家不闹出事,赵家儿媳何氏之死,与你们也脱不了于系。”
那七、八个城隍庙人证吓得不轻,他们原本是看不惯赵玉吾惯说别人家闺门丑事,借扇坠之事也想看看赵玉吾的笑话,何曾想竟会惹火烧身,叫屈道:“大老爷,小人们不曾煽风点火,全是赵玉吾自己疑神疑鬼,把奸情之事硬赖到他媳妇何氏头上,何氏受逼不过,所以寻了短见,与小人们实不相于。”
另一个街坊道:“大老爷明鉴,这赵玉吾儿子赵旭阳物短小,好似八岁儿童,实不能行那夫妻之事,赵玉吾却为儿子娶这么个美貌媳妇,赵玉吾他不安好心。”
林知府与张幕客等人都笑将起来,张幕客便问这街坊何以确知赵旭不能行夫妻之事,这街坊道:“今年夏日小的曾看过赵旭撒尿,全未长大。”
赵旭不大明白这些人说什么,只觉得跪着有些难受,他爹爹赵玉吾已是血红了脸,骂那个街邻道:“李癞子,你满嘴喷粪。”
林知府喝道:“公堂之上,不得咆哮骂人。”
那边徐渭向曾渔示意可以走了,这案子没什么看头了,不如喝酒论诗去。
二人便向林知府告了退,刚出南衙后门,却有一名军士寻徐渭回军营,说戚将军从枫岭头回来了,请徐先生去商议事情。
“看来戚将军是要收兵回金华了。”徐渭对曾渔道:“老弟,大军若明日就起行,那我就不来特意与你告别了,若还要再耽搁两日,我还会来找你喝酒
二人就在府衙大门外拱手而别,曾渔看看时辰还早,便去城隍庙广场探望夏楮皮父子,却见那间小纸铺门户大开,夏楮皮指挥一个仆人在放鞭炮,“噼哩啪啦”,硝烟弥漫,少不了有许多人看热闹,夏楮皮团团作揖大声道:“诸位贤邻贵客,在下是永丰纸商,这个店铺一直由小儿夏贵瑜打理,十日前小儿忽被官府传去,说与邻妇有奸情,我却知我儿一向本分老实,却不会做这等事,今日府尊大老爷重审此案,还我儿清白,当堂无罪释放。”
夏贵瑜扶着伙计小吴的肩头走出店门,向众人团团作揖。
赵、夏两家的这个案子在上饶城东这一带传得沸沸扬扬,知道此事的人甚多,这时见夏贵瑜真的从牢里放出来了,不免要问个究竟,夏楮皮就说了老鼠偷扇坠之事,众人听得啧啧称奇。
夏楮皮为了挽回儿子和夏氏纸铺的名声正说得起劲,忽见曾渔立在大树下微微笑着,赶忙上前道:“曾公子,这回多亏了曾公子帮忙,不然我儿——”,说着眼泪流了下来,这回是欢喜和感激的眼泪。
曾渔道:“不说这些,我是来看看夏世兄的腿要不要紧。”
“快请,快请。”夏楮皮领着曾渔进了店门,夏贵瑜正坐着一张大椅子上,见曾渔进来,先是愣愣地看着这个陌生秀才,听爹爹说道:“我儿,这位就是曾相公,你的救命恩人哪。”夏贵瑜挣扎着就跪倒。
曾渔赶紧搀起让夏贵瑜坐好,说道:“世兄莫要乱动,在下略知医药,来看看你的腿伤得重不重?”
曾渔诊视了夏贵瑜的伤腿,还算好,已经敷上了伤药,夏贵瑜还年轻,应该能痊愈,但这种伤病年轻时不觉得怎样,到老来却会作,曾渔听兄长曾筌说过不少年轻时跌断过腿的人,续骨接好后看着没什么事了,一上了年纪,那条曾经断过的腿就会慢慢变短,走路就一高一低有些瘸了,不过对夏贵瑜来说,能无罪出狱已是大幸,这一劫难算是过去了。
夏楮皮在边上搓着手一直在说曾公子大恩不知怎么报答,论起来就是把方才从官府领回来一百多两银子作为谢礼也是应该,却又怕唐突了曾渔。
曾渔道:“夏朝奉,你们莫对外人说起我在此案中出了主意,府尊大人会责怪我的——”
夏楮皮忙道:“曾相公前日已经吩咐过,我在外人面前是半句也没提曾相公啊,方才在门前也没提起。”
曾渔点头道:“甚好,夏世兄好好养伤吧,你们若真觉得要谢我一些礼物,那我也不客气,就送我两刀上好的楮皮纸吧,楮皮纸作书画颇佳,其余的就不要再提了,咱们是乡亲,能出点力岂能袖手旁观。”
夏楮皮连声道:“好好好,全听曾相公吩咐,明日我父子二人把楮皮纸送到府上,再让瑜儿给令堂磕个头,这是一定要的,不然我父子岂能安心。”
暮色如烟,曾渔回到北门外宅子已是晚饭时间,还没进门就听得厅上一片咕噪,竟是那四、五个媒婆还等在宅子里,几个媒婆相互斗上气了,你不走我也不走,非要等到曾渔回来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