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灯刚踏进司徒家大门,迎面就看见吴妈,吴妈看到传灯先是愣了几秒,继而放声朝里大喊:“夫人,传灯回来了!”
司徒夫人从里屋出来,传灯一看到她,眼泪便忍不住流了下来,她看到夫人头上添了些许白发,想必这段时间她也压力甚重。夫人先是看到传灯,再看到她身边的苏清见和关英鹏,一时说不出话。这时,司徒宗从里屋出来了,看了一眼进来的三人,他沉吟片刻,继而叫下人把大门关上。
苏清见看到传灯怕了,便拍拍她的背,转头让英鹏把礼物交到吴妈手上,再对长辈以礼作躬,然后自己找个位置坐下来,让传灯坐到她身边,她面对着司徒宗,媛媛道:“第一次见伯父伯母,先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姓苏,我夫家姓关,我们前日在路上遇见传灯,她被几个人押着逃跑了出来,了解过来龙去脉之后,我认为这件事应该交由妇协处理,所以书信一封,将传灯的情况跟他们说明,昨天,妇协来信了,更有一份省民政厅转奉内政部训令,从现在开始,妇协在碉城实行保障女权,严禁蓄婢养妾及虐待童养媳等一切行为。”说到这里,她从皮包里拿出一份文件,继续说:“这份训令从即日起便在碉城落实。”
司徒夫人听不懂苏清见说的意思,转头看向司徒宗,而司徒宗脸色铁青,一言不发。
苏清见看到司徒夫人不解,便说:“也就是说,即使传灯是你们的童养媳,从即日起,你们也无权干涉她的婚姻,更不能强行将她纳为妾侍。”
司徒夫人问:“这话谁说的?”
苏清见说:“政府说的。”
司徒夫人站了起来,气急道:“传灯是我真金白银买回来,再一点一点教化养大的,政府说不能管就不能管吗?政府养过她吗?”
她这一唬,把传灯吓怕了,英鹏见她瑟瑟发抖,便过来把手搭在她肩膀上。他这个动作被司徒夫人看见,更是找到把柄:“你谁啊!把手放开!传灯你从哪找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人回来?”
传灯一听,“扑通”一声朝司徒夫人跪下,哭着说:“夫人,传灯感谢你多年的养育之恩,但传灯真的不愿意嫁给老爷做妾,求夫人放过传灯吧。”
她这一哭,到是让司徒夫人泄了些气,说实话她也不愿传灯与她瓜分丈夫,但养育传灯多年,她这一声不响的就跑了,也确实让她伤心不已,这多年的感情,已生出母女情分,不是一下子能舍弃的。
苏清见见状,便对司徒夫人说:“你们养育传灯多年,相当于她的养父母,”她瞟了一眼司徒宗,着重把“养父母”三字加重声调:“但传灯毕竟长大了,她以后会找到她想嫁的人,成立属于她自己的家庭,不能一辈子待在你们身边,待以后你们老了,传灯也会尽她一份绵力,来孝敬你们。”
司徒夫人看了一眼站在传灯身后的关英鹏,心想这年轻人或许是传灯的良人,站在传灯的角度,嫁个年轻人当然比嫁个老头子强,更何况她的丈夫。。。。。。她自己心里也明白。司徒夫人见事已至此,心想与其一心执意让传灯回来让家庭关系变复杂,倒不如放了她,自己好有个台阶下,还能在传灯心里加一份恩情,这世道最后谁靠谁,都保不准。于是她叹了口气,软下态度,跟传灯说:“你不知我与你相处多年,早已当你是自己女儿。。。。。。”
传灯听到这句,泪水哗哗直流,她喊了一声“夫人~”便朝她磕了几个响头。司徒宗见状,气得铁青着脸进了里屋。司徒夫人见他走了,便上前想扶起传灯,传灯握着她的手,执意跪着,二人相对落泪。
苏清见舒了口气,看样子,这坎算是迈过去了。她于是上前跟司徒夫人说:“传灯表示想与我们一起过日子,如果您同意,我们现在可以交付传灯的聘礼。”她着重说“聘礼”二字,让双方都好下台。
英鹏此时也上前一步,与传灯并肩跪在司徒夫人面前,说:“夫人,我与传灯两情相悦,请夫人成全。”
司徒夫人看着二人,百感交集,一时说不出话来,但她默认了苏清见的意见,让传灯作为女儿嫁出去,对司徒家或是对传灯来说,都是眼前最好的路。于是,苏清见送了一笔“聘礼”给司徒家,而司徒夫人也脱下自己手上的两枚戒指,作为养女的嫁妆给予传灯。就这样,传灯得以自由,正式与司徒家脱离关系。
回程的时候,一路上三个人都沉默,英鹏从后镜里看着传灯,脸又红了,他说:“对不起,传灯,刚才事出有急,我才这样说。。。。。。”
传灯淡然地说:“我都明白。”
苏清见拍拍传灯的手,安慰道:“别多想了,对你来说,是值得庆贺的一件事。”
传灯问:“少奶,那我是不是从明天开始就正式在你身边了?”
苏清见笑道:“是的。”
传灯眼眶涌出泪水,只是,这次她宽慰地笑了,感慨的同时,又想到司徒烟,她好想见见阿烟。
此时已然入夜,风情街的花楼门前纷纷挂起灯笼开始营业。花姐们经过白天的作息,到傍晚已是生龙活虎,她们涂脂抹粉,穿红戴绿,徘徊在风情街和华声戏院一带招揽客人,而巷末灯光暗淡处,也有一些打扮成良家妇女的私娼,悄悄地物色对象,压低嗓音呼唤客人。她们大多没有牌照,不敢走到大街的灯光下,而灯光映照的江畔大街人潮涌涌,江面更是在入夜时分,聚满了花船,每条船上也挂有一个灯笼以示营业,这些花船大多是个体户,妓家以船为居室,饰妻女侍客维持生计,而岸上的码头,卖小吃的也众多,各种炸鱼蚬粥,也是非常鲜美。
司徒烟站在荟仙楼的山花顶上,看着下面一片璀璨灯火,她在赤墈居住九年,从未见过如此繁华的景象,因为良家妇女入夜是不能到这边来的,而她现在,也不算良家妇女了吧。想到这,她自嘲地笑了笑,便顺着木梯爬回阁楼,整理好一切,开始她的工作。今天开始,高老板便让她与徐坤负责后厨里的粤菜,平叔三人负责湘菜。司徒烟知道平叔与王家交好,必会对她心存芥蒂,但这两天在后厨工作的时候,平叔照常端着个茶壶坐在一边喝茶,吆吆喝喝地指挥阿顺和阿昌做菜,瞟也没瞟她和徐坤一眼。阿顺和阿昌做菜的时候,偶尔会阴阳她几句,比如说躺着赚钱多舒服呀非得进来熏油烟,然后就在那谈论几个老举的功夫差异,作出一番品评。而徐坤则默默在一旁切菜,司徒烟看他不喜多言,便踏实跟他做事,她知道自己是后来者,当以多准备佐料,就把切菜削瓜皮的活主动包了,但徐坤不吃谦卑这一套,看到送来的菜单有不属于他的菜式,就过来一声不吭地夺过她手里的菜刀,把菜单递给她,司徒烟明白他的意思,但一时难摸准他的态度,看到菜单交到自己手上,也就大大方方做菜。晚膳时分,送进来的腐乳鸡菜单就有七八张,司徒烟正纳闷,进来找东西吃的阿泰便告诉她,今天的《古埠日报》饭店食评里就有介绍荟仙楼的腐乳鸡,所以今天很多客人都点了这个菜。
司徒烟心想,写这食评的定是昨日雅阁的那位公子哥,看他的模样就很喜欢这个菜。事实上,在昨日那六个菜里,司徒烟也是最喜欢腐乳鸡,那是她小时候有次烧烤时误打误撞调配出来的味道,在司徒烟心中,腐乳鸡是她第一个自创菜式,还得到外公的赞赏,自是十分特别。闲下来的时候,她问阿泰要了一份《古埠日报》来看,看到饭店食评那一栏里,赫然写着荟仙楼的腐乳鸡,笔者从形、色、味三个方面来描述她的这道菜,更是点破她用针扎鸡肉的方法,让腐乳的味道层次感丰富,最后,笔者还加了一段,说这道菜咸中带甜,芳香浓郁,更有补虚养身调理之功效。
药膳功能这一点是司徒烟没想到的,当时时间太短了,她想争取坐实厨师的身份,只顾着怎么做好吃,但作者文末的这一段,倒是提醒了她以后的菜可以从药膳方向发展,毕竟,这是妓院嘛,哪个客人不想强身健体。想到这,她看了一眼笔者的名字,写的是:关山,再看看这《古埠日报》的其他版块,直至看到总编名字也是关山,她于是明白了些什么。
荟仙楼的后厨晚上是不打烊的,因为过夜的客人不时会通宵喝酒,或留在花姐房里过夜,随时都有吃宵夜的需求,于是后厨也就轮流值班,今夜,平叔让司徒烟值班,因为她就住阁楼,比他们几个外居的男人方便,而这个值夜就是要熬到早上,替客人和花姐们准备好早餐,才能回去休息。对于别的女性来说熬夜煮菜是苦活,所以鸡厨一般都是男人来做,但对此时的司徒烟来说,却是一个机会,只有她一个人在后厨,就能安心地钻研新的菜式,毕竟她一个半路出道的厨娘,只靠着学来的一些三脚猫功夫,怕是不能撑得太久。于是她满口答应,这平叔本想让司徒烟熬夜为难她一下,没想到她答应的挺干脆,让他没有一种为难有效的快感,便悻悻地走了。
后厨的其他人走后,司徒烟环顾整个后厨,又去看了看平叔那缸老油,只觉得油溢味还是很重,她做自己的菜时,从不用这缸油,而是用新鲜的猪膏炸出的猪油来做,新鲜的猪油很香,也不会夺走食物本来的味道,她外公曾说过,鸡有鸡味,鱼有鱼味,才是粤菜的精髓。粤菜的原理就是即使烹煮方法不同,但所有食物都保持了食物本来的原味。而最重要的,就是油的处理。于是没人的时候,司徒烟便开始榨油,这炸好的油得留着备用,于是她炸了很多,整个后厨弥漫着一股猪油香,这时,一把吴语女声从门口传来:“你做的什么?好香啊!”
司徒烟抬头一看,来人正是黄颜,于是她慌忙道:“小姐你先别进来,这里油烟很重,你想吃什么告诉我,做好了我差人送去给你。”
黄颜倒是不怕油烟,她直径走向司徒烟,看到她在炸猪油,便说:“就是闻到香味,不觉有点饿了,你随便做点就好,你做什么,我就吃什么。”说罢,就打开厨房的后门,让油烟味散出去,然后她走到后厨的铁楼梯上,也不嫌脏,直接就坐了下来,说:“我在这里等你。”司徒烟见她如此接地气,也就寻思着给她做点什么好吃的,她看了一眼旁边的的蔬菜,于是便拿起一根胡萝卜,麻利地切了起来。黄颜坐在铁楼梯上,这楼梯与地面有着一米多的距离,楼梯底下,有几只野猫正围在一起吃着什么,黄颜借着灯光看下去,见是一些鱼骨头,看样子是司徒烟刚放下去的,她值夜,附近的野猫都能饱餐一顿。不一会,司徒烟便端着两碗米粉,一碗递给黄颜,她自己拿着另一碗,咬着筷子,坐到了黄颜身边,黄颜看着面前这碗米粉,是用胡萝卜丝、青菜丝和金针菇炒的,米粉上面还搁了一个嫩滑的煎蛋,黄颜闻了一下,说:“好香啊~”
司徒烟说:“本想给你煮一碗猪手面,但想到晚上吃油腻不好消化,会影响你睡眠,就做了个三丝炒米粉给你。”
黄颜说:“谢谢你的贴心,我到碉城以来,今天还是第一次吃宵夜。”
“以往都没这个习惯吗?”司徒烟问。
黄颜吃了一口米粉,说:“也不是,主要是觉得他们做得不好吃,而你做的东西好吃,”她转头看着司徒烟,说:“上次在雅阁见到你,我就想,这女孩这么小,怎么就会做这么好吃的饭。”
“也不小了,”司徒烟笑道:“我们村跟我同年的女孩,都嫁人生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