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陈以为,祝炼没接这个茬儿,皇帝多少会再犹豫一下,没想到他让政事堂签字授祝炼梧州刺史。郑、陈二人对着这份敕书都有些愤怒,陈萌质问冼敬:“这是怎么回事?朝廷什么时候这么小器了?”
冼敬道:“正是朝廷威严。不能她要什么,朝廷就给什么。几十年来,朝廷都是这样的予取予求。节度使,不能这么简单就让她拿到了……”
郑熹提起敕书,抬步就走。陈萌道:“哎,你干嘛?”
“找陛下去。”
郑熹是一肚子的火,他对祝缨没那么深厚的感情,但祝缨好歹能讲道理,京城这群傻子自有一番他们的道理,就是不会看看形势。
郑熹走在前面,其他二人忙跟了去。
皇帝正在逗架子上的鹦鹉,让它说话,见三相齐至,问道:“怎么了?”
郑熹补了个礼,才说了祝缨的事情:“这是早就知道的事儿,如今水到渠成,不知陛下还在犹豫什么?”
皇帝将手中的签子一扔,轻松地道:“哪里有什么犹豫?不过朝廷也不能那么猴急吧?威严何在?”
冼敬也接口道:“她一介女流,需要朝廷赐予的大义名份。”
“她已经统御安南了!”郑熹说,“答不答应,她都已然是节度使了,只是还没有那一张纸而已。”
陈萌对皇帝道:“您就算想拿捏,也该想一想西番。当年与西番一战,不提祝缨,姚辰英、叶、阮诸将也都言,番主未受重创,是被部族拖累。他修齐内政,也花不了十年,如今过去几年了?累利阿吐也愈发老辣了,闻说他襄扶幼主重整兵马,也在虎视眈眈。这个时候,不宜再与南面起冲突。”
郑熹道:“若昆达赤有异动,正是要用到她钳制的时候。此时拿捏她,届时她再拖延,朝廷到时候要付出的可就不止是一纸敕书了。”
陈萌又说:“她那个人,不好繁文缛节,别人的好都记着呢。如今也没必要为难她,不如给她个人情。只封学生,倒把老师闪在一边,这也不合适。不是朝廷的风度。”
冼敬忽然道:“如果祝炼愿意呢?”
“那他就是个小人!”陈萌说。
“这是为大局考虑!”
陈萌道:“你这是诱人为盗!”
眼见两人要吵起来,皇帝道:“那就问一问祝炼。”
祝炼又被提到了宫里,他正经在朝廷任职的时候见皇帝都没有这么密。
到了大殿,三个丞相都在,他本能地觉得有危险,人也更加警惕了起来。
皇帝温言道:“你做梧州刺史的敕令已经写好啦,你高兴吗?”
“我老师的敕令有了吗?”
冼敬道:“说的是你。”
祝炼摇了摇头,道:“老师的敕封不下,我们什么也不要。老师没说要我做梧州刺史,我就不做。”
“男人丈夫,如何……如何这般没有志气?”
“我本是奴隶,原也做不到刺史。”
冼敬道:“这是君命。”
祝炼认真地说:“我是蛮夷。”
陈萌咳嗽了一声,祝炼平静地看了看他,道:“蛮夷奴隶,烟瘴之地的一个土财主都能捆了当牲口使。老师把我当人,我就要做个人。”
郑熹温言道:“子璋没有白栽培你。”
“不是栽培。老师家,养育的我。”祝炼说完,吐出胸中浊气。
自小时候起,积累在心头的担忧在这一刻消散了!他忽然想起了石头,自己不是石头那样的人,从小就怀有忧惧之心,唯恐自己“无用”之后被弃如敝屣。
直到祝缨将他留在梧州,拿下安南,给他正式安排了职位,让他治理一方,他才觉得自己不是浮萍了,而是像一颗种子,向下发出了根,扎进了泥土里,踏实、心安。以后老师的基业给谁继承?对他而言重要也不重要,给他,他就好好做,不给他,他就听老师的安排。
皇帝干笑了两声:“你也是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