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他的没兴致是因为怕麻烦,兄弟适时推一把很有必要,于是萧庭让自作主张挑了两个姿容上佳的,送进了他暂作寝宫的含象殿。
正是将近黄昏的时候,丈余高的殿门被推开,洒下了一地金色的光瀑。两个纤纤的身影从门上进来,起先有些怯怯的,但见榻上小憩的人睁开眼,反倒不怎么害怕了。
传闻中的战神,本该像牛头马面一样恐怖,这些深闺里听着战神大名长大的女孩子,对他有原始的敬畏。后来及到年长,被召入宫,也从来没有机会得见战神真容。没想到一朝城破,楚王入主皇宫,她们被选中进来伺候楚王,原以为威名赫赫的战神是个三头六臂的模样,谁知竟是个俊俏的年轻人。于是献祭的恐惧变成了羞赧,连脚下步子也缠绵起来。
因楚王还未即皇位,她们依旧称他为“殿下”。身姿绰约的女孩子跪伏在地心的栽绒毯上,“婢子叩拜楚王殿下。”
上首的人坐起身,台阶前一架错金银狻猊香炉的顶端袅袅飘出轻烟,这黄昏下的殿宇,烟雾缭绕。
他的嗓音单寒,“是怀化将军让你们来的?”
那两个宫人道是,“将军说天气转凉了,含象殿清冷,让婢子们伺候殿下左右。”
一朝天子一朝臣,对于后宫的妃嫔来说,何尝不是这样。她们这些人本该发往宫外看守皇陵的,能被选出来伺候新帝,是老天赏赐的机会,决不能轻易错过。
因此当楚王叫免礼时,她们站起身交换了下眼色,也不等他吩咐,便壮胆靠了过去。
楚王先前出家,才刚刚蓄发,短硬的发桩间看得见青白的头皮。她们柔若无骨地偎上来,负责调教的尚宫早就传授过她们撩拨男人的手段,即便没有机会实践,到了紧要关头也可以熟能生巧。
萧随不习惯这些女人的味道,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俗丽的脂粉气。她们靠过来,他就觉得窒息,甚至连她们身上的热量都是错的,令他难以忍受。
他启了启唇,“退下。”
并不疾言厉色,但透着生冷的气息。
两个宫人一噤,忙抚膝退到一旁,不敢造次,只拿余光悄悄瞥向他。
大殿里一室静谧,隔了一会儿才见他从枕边摸出个物件来,慢慢走到她们面前,将手里的东西扣在了其中一人的脸上。
是个面具,然而太小,脸颊不贴,眼睛鼻子和嘴巴的位置也都不符合。那层壳勉强盖在脸上,旁边的人看上去,觉得同伴简直像个借了脸的怪物。然后便听见楚王喃喃自语,“不一样的、不一样的”,怔愣之间这张面具又换到了另一个人脸上。
还是不相符,如果这是从别人脸上拓下来的,很难想象那是个怎样的绝色,五官轮廓才会长得如此精致玲珑。
萧随最终还是斥退了她们,有珠玉在前,其他皆是粪土。
奇怪,当初公主的行为比起她们过分百倍,他却从没有真正厌恶过,或许这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差别吧。他开始担心,将来每一个到他面前的女人,他都会拿这张面具去衡量,如果没有一个能契合,他是不是永远不满意?
或者……今晚应该抽空回去,再厚着脸皮和她商讨一次。可她去意已决,先前多番的明示暗示她都含混过去了,想来她对这个长出了头发的萧随没有任何留恋,也或者她还惦记着以前的青梅竹马?
他心里乱得很,新旧交替有无数的事要忙,他却无心恋栈。手头的事办了一半便扔下了,胸口攒着一团火,披星戴月返回了王府。
奚官一见他回来,便要上眠楼通禀公主,被他抬手阻止了。他站在紫荆树下仰望,见她屋里的灯还亮着,略犹豫了一会儿,撩袍踏上了楼梯。
拾阶而上,在走廊里便听见她们主仆的对话,公主问:“我的斗篷呢?从膳善带来的那件……”
绰绰窸窸窣窣翻找,半晌高呼一声:“在这儿!”
有鱼应当正给公主收拾妆匣,喃喃自语着:“有一说一,上国的胭脂是真好,着色能力超强,洗脸都洗不掉……真可惜,今天太忙了,没来得及上街,要不然买它个十盒八盒,带回去送姐妹……”
说起姐妹,就有人想起谢邀,她们又开始因他被迫离开上京而遗憾。
最后绰绰问:“殿下不觉得舍不得楚王殿下吗?”
公主略顿了下,发出了一声悲怆的感慨:“他已经不是我的释心大师了……”
萧随转过身背靠着墙壁,忽然觉得有些好笑,他竟然嫉妒起了以前的自己,那个法号叫释心的和尚。
她始终不肯留下,似乎不满足她亵渎高僧的愿望,她就死不瞑目一般。遇上这样执拗的人,是不是非得生米煮成熟饭,让她无可抵赖,她才肯心甘情愿留在他身边?
他轻叹了口气,垂着两手,慢慢走进了廊庑另一头的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