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方丈答曰:起不来,坐不住。
宗恕凡所精通的那些风雅之事,便都是兰因寺的这位老“方丈”所教授的,于是后来宗恕每每面壁反思,究竟为何自己会善根难筑,或许是这个“根”,它从根上就不大对劲。
不过宗恕并不是无家可归的乞儿,也没什么想要了却的过往,他第一次初到兰因寺中时,还不过是个襁褓中的婴孩。
他原生父母是这附近十里八乡有名的富户,属于撞了大运一夜暴富的那种,却都没读过什么书,听说弱水湖旁的兰因寺拜佛求财最是灵验,便一家人前来参拜,在入寺门时却不小心踏了“空门”。
正在扫院子的小沙弥见了忙扛着扫帚上前解释:施主,这道门不可走,是仅供寺院内僧人出入的空门。
爹娘赶忙抱着他又沿空门原路退回,俱是一脸紧张神色:那若是不慎踏了空门该如何是好?有何方法可化解?还请小师傅指点一二。
小沙弥想起师父师兄们每日睡到日上三竿的样子,摇了摇头:算了算了,也罢也罢,应是无碍。
谁料随后母亲抱他在佛前进香时,他忽然醒来、在襁褓中挣扎,母亲不慎脱手将他掉入了佛前的香坛之中。
旁边有一个香客见后道:你家这孩子掉入了香坛之中,便是敬给佛的贡品,就这样带回家中恐怕不吉利,易夭折。我给你出个法子,不如你将这孩子就寄养在这佛寺中,记做俗家弟子,或是在此养到五六岁再带回去还俗。
父亲已然心动,母亲却说什么都不肯,抱紧他掉头便走,他一路啼哭不止,行至寺门时更是哭到撕心裂肺、全身通红。等母亲抱着他又重新折返回寺院,他竟神奇地停止了哭闹,望着寺庙旁的那座经楼咯咯笑起来。
所有人都说他定是与佛有缘,就连母亲内心都松动了。
就这样,他留在了兰因寺,老方丈为他取法名为,宗恕。
恕,意为,如心。
因他当时尚且年幼,便没烫戒疤,后来山下又有战乱,山中又起风波,这事拖着拖着也便没人有空惦记。
没烫戒疤,就不能算是真正的佛门中人,日后老方丈给他讲起自己年轻时曾在烟花风月场所经历过的那些美轮美奂、梦幻泡影时,便也就没了什么心理包袱。
父母亲将他留在寺庙后,每逢初一十五都来看望、进香油钱,家中生意也当真越来越好。直到他三岁那年,父母亲原本想留他在寺中过完四月初八便将他从山上接回家中,最后一次相见,竟成了永别。
王朝权利的变换比湖水中流沙的更迭还要迅速,山下又再次爆发了战乱,几名逃兵为了躲避追捕连夜逃入了兰因寺中,逼迫着庙中的僧人为他们掩护烫戒疤,否则就要杀人灭口。
这几名野和尚霸占了寺院后,成日里好吃懒做,将小和尚们当作奴仆使唤。老方丈虽不是个真正的得道高僧,那几名恶霸却莫名的都有些惧怕他,从不敢在他头顶动土,平日里只当后院中没他这个人。
宗恕自小便在老方丈的屋子里长大,多少也得了些“佛光”的庇护。老方丈倒也是个万事不挂心的逍遥散人,宗恕幼年时,常见老方丈顶着一个光溜溜的秃瓢,裹着件破棉袄,于月下吟风弄月,在四面萧索的寺庙后院里种蔷薇、栽芙蓉。
谁也没料到,这一次的战祸竟持续了这么久,久到宗恕那几个野和尚“师叔”都装入了戏,还道自己真成了佛门中人。
不过,也只是“入戏”而已,虽然嘴上常挂着“何必呢”、“算了吧”、“不至于”,可依旧是土匪头子兵痞心,但凡寺院里的第一口米汤不是进了他们几人的嘴巴里,便个个都是立刻便要冲进厨房里打骂厨子的主。
随着宗恕日渐年长,可以作为一个劳动力使唤后,这群野和尚便开始也欺凌到了他头上,偏他又是个犟种,打死不认的那种,于是从小到大没少挨这几人的欺负。
老方丈叫他学会忍耐,他便每日拿些山石木头出气,忍耐没学会,一手雕功倒是越来越精进了。
这夜,老方丈又给他讲起了怡,如此这般,一通文采飞扬,活色生香。
“朝来自觉承恩最,笑倩傍人认绣球”
宗恕那时已十六七岁,这十几年却始终都在寺院中渡过,他三岁前寺院中还有来往香客,战争后就是连香客也没有了,是以他平生见过的女人加在一起都屈指可数。
他听老方丈摇头晃脑地吟完了首诗,忍不住问道:“师父,你说的美人,究竟长什么样?”
“美人啊,美人——”老方丈想细细说来,又突然间说不出什么了,只抬手挠了挠自己的秃瓢:“美人就跟神仙一样,百闻不如一见,等你见到,你就知道了。”
第二日众人晨起后,那几名野和尚又来找宗恕的麻烦。
原因是他们中的一人前日里在山中捉了只野兔回来,就藏在后院的笼子里,今早一看,兔子却不见了,于是便赖上了宗恕,说这寺里就只有他一个人是没烫戒疤的假和尚,旁人都不会偷吃,定是他昨晚将兔子给吃了,非要逼他去山里再抓回来一只才肯罢休。
跟无赖是没法讲道理的,宗恕被他们一伙人推搡着赶出寺门,其余小和尚们碍于武力悬殊,俱是敢怒不敢言。
宗恕正握着柄刻刀在山林间独自徘徊,忽见草丛中一抹白色跑过,定睛在附近寻找,果然找到了一个兔子洞。他点燃了枯草,将冒烟的枯草放在洞口,不多时,那只兔子便从洞中慌不择路地逃蹿了出来。他眼明手快,一把提住双耳,那兔子就就这样被他设下的圈套活捉。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