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从何时开始,宗恕已经成为了连接她与人群间的那座桥梁,只要这座桥还没塌,她就仍能渡过心中与世隔绝的那片湖。
听说怛梨独自住在山里,村子里的孩子对她都既畏惧又好奇,就如同这村子里面的男人一样。但显然,孩子们与男人们从她身上畏惧的和好奇的,是截然不同的两件事。
怛梨从不理会村中男人的搭讪,但对孩子们的态度却十分友好。
她会将自己做的松子糖带下山给孩子们吃,很快,村里的孩子们就都不怕她了,再见到她从山上下来时会叽叽喳喳簇拥在她身边、牵着她的手缠着她讲“打大老虎”的故事。
她便告诉孩子们,面对豺狼虎豹不可怯懦,要勇敢反击,但决不可欺凌比自己幼小的动物,比如,不可以揪小猫和小兔子的耳朵,也不可以拿石头丢小狗。
怛梨每次下山最常去村子里收药材的那位农户家,因而在所有孩子之中,那家的小女儿与她最相熟,小名叫做绣绣。这日怛梨来卖药材时,刚好碰巧遇见绣绣从学堂放课回来。
绣绣娘正举着小药秤称重,听见了院子里绣绣蹦蹦跳跳的脚步声和嘴里哼的儿歌,笑着抬头问,“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先生说看天色像是要下雨了,所以提前给我们放了课。”
绣绣见怛梨来了便兴冲冲跑来她身边,搂着怛梨的腰、仰起小脑袋一板一眼地同她讲起今天在书塾又和先生学写了什么新字、读了什么新文章。
怛梨附身认真听着,然后笑着从药篓中拿出装松子糖的小布包,绣绣开开心心地捧着糖一溜烟跑出去找村子里的小伙伴们一同分享了。
待孩子跑远后,绣绣娘放下手中小药秤,不禁感慨:“说起这位书塾里的宗先生,真是哪哪都好,身上竟叫人挑不出一星半点的毛病来,我活了半辈子还从没见过这么斯文周正的男人。只可惜听村里的媒婆说,他自称此生都无心男女之事、就不耽误旁人了,否则待你孝期过后,你与他二人郎才女貌,正好凑成一对。”
怛梨理药材的手指一顿,知道一切又要开始了。
独居山林为父母守孝的孤女,和村中满腹才学抱负的私塾先生。
虽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但凡事经不住他人遐想,一经遐想,孤男寡女,总要凭空生出许多莫须有的香艳来。仿佛她的热孝期与他教书育人的身份,都并不会对男欢女爱产生什么阻碍,她的素衣和他私塾的书案反而为这份遐想平添了几分令人兴奋的禁忌感。
怛梨正有些发愁,忽又听见绣绣娘话锋一转,刻意压低了声音同她咬耳道,“听说,是男人的那方面有些问题。若不是男女有别,真想请你为宗先生看看,你懂医术,说不定就能帮着给治好了呢?”
为了杜绝有人上门说亲的后患,他这次竟然在自己身上放出这种消息,也当真是丝毫都不在意旁人的眼光了。
怛梨猝不及防地偏头猛咳了两声,复又看着绣绣娘平静道:“我就只会采药,哪会给人看病呢。”
绣绣娘见她面若冰雪,也一叠声应和着:“害,你瞧我这说的都是些什么昏话,你别往心里去。”
场面正有些难堪,院子门口忽然传来绣绣童真的呼声,“娘,宗先生来咱们家里了,你快出来!”
说曹操曹操到,绣绣娘愣了瞬,然后赶忙出去迎接。怛梨站在屋门口,转头看着绣绣正紧紧牵着宗恕的衣袖,像怕他走了似的。
四目相对了瞬间,然后两人默契地各自移开了目光。
“宗先生,可是这孩子在学堂不听您的话?您告诉我,我来说她。”
刚刚才和怛梨咬耳议论过宗恕“那方面”的问题,绣绣娘讪笑着,眼神有些心虚闪躲。
“我来仅仅只是给绣绣送忘在书塾的书本。”宗恕将自己的衣袖不动声色从绣绣的小手中一寸寸扯出来,温和对面前的村妇笑道:“绣绣很听话也很用功,背书的速度总是班中的第一名。”
绣绣一脸自豪地挺起胸膛:“娘,你听见没有,宗先生说了,我读书可是比小虎还有二牛他们那些男孩都厉害的!”
“是是是,我家绣绣最厉害啦。”绣绣娘眉开眼笑对宗恕道:“还劳烦您亲自给送来,快进屋里喝杯茶吧。”
宗恕抬眸看向怛梨,只须臾,便收回了目光:“您家中还有客人,我不便打扰,送了书这便回去了。”
话音还未落,大雨便忽然倾盆而至。
绣绣娘忙招呼着宗恕进屋躲雨,怛梨站在门口侧身避让,错身而过的瞬间,雨水的味道夹杂着彼此身上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这是自从回到弱水湖后,他们之间最近的一段距离。
屋中,三个大人都各自相对无言、不知该说点什么,幸好有孩童天真的欢声笑语,否则气氛大约会尴尬到凝固。
等了许久,外面雨还迟迟未停,天色渐晚,怛梨开口同绣绣娘借伞,本想起身先行告辞,可绣绣娘找遍了家中却找不出一把伞。
“家中的伞应当是叫秀秀爹和哥哥午间下地干活时给带走了,我去邻居家借两把回来,总不能叫你和宗先生淋着雨走。”
说着,绣绣娘从桌上拿起个托盘顶在头上出门去了。
此情此景,倒叫怛梨想起了昔日她与宗恕假扮作夫妻的“大喜之日”,当天也是下了场这样大的雨,只不过当时被雨困住的是前来道喜的众宾客,而今,被雨困住的却是他们二人。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