翔推了个踉跄,跟着转身飞一般逃了出去。
另一座帐篷,是专为小薇和杨玉环准备的临时住处。当小薇逃回这里时,心中才稍稍平静了一点。她手忙脚乱地想要将帐篷中杂乱的东西整理好,却发觉整理了半天反而越来越乱,几次碰倒帐篷中的家什,甚至让一柄没出鞘的刀砸伤了脚。
听到她“哎哟”一声,杨玉环连忙过来搀扶,她若有所思地打量着手忙脚乱的小薇,突然问:“你是不是喜欢上了那个小坏蛋?”
小薇一怔,急忙分辨道:“你说什么呢?哪个小坏蛋?”
杨玉环笑了笑:“姐姐是过来人?知道你现在为何心乱。是不是虽然喜欢,但是又害怕他不可靠,无法把握住他,令自己最终痛悔?”
小薇没想到杨玉环不仅貌美,而且聪明,一眼就看穿自己所有的心思,她忍不住红着脸问道:“你、你怎么知道?”
杨玉环幽幽道:“你的心情姐姐也曾经有过,如何不知?其实对一个男人来说,他喜欢过多少女人、做过多少荒唐事,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否对你有担当有责任,是否愿意与你同生共死,虽身处绝境依旧不离不弃。”
小薇立刻就想起了在朔方沙漠中,任天翔宁肯自己死,也要救她的情形,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心情豁然开朗。看到杨玉环眼里那一抹哀怨之色,知道她想起了玄宗皇帝关键时刻的懦弱和绝情,小薇不禁心生同情,对她的敌意顿时减了几分,忍不住小声安慰道:“姐姐也别太难过,其实圣上也有不得已的苦衷。”
杨玉环苦涩一笑,轻轻握住她的手道:“你不用安慰我,因为一个有担当有责任,能与你同生共死的男人实在太稀有了,姐姐没有遇上也没什么好遗憾。倒是妹妹你,一旦遇到这样一个男人,千万不要因为他身上有过这样或那样的缺点,就与他遗憾错失。”小薇点点头,眼中露出深思的神色。
“收账,上路!”帐外传来乌元陀的吆喝,众人开始收起营帐准备开拔。小薇忙将杨玉环领到帐外,就见任天翔正与太子殿下道别,太子殿下在一千多名御林军将士保护下,一路逶迤向北,而乌元陀等神威军亲卫,则随任天翔等人留了下来。
“公子,下一步咱们要去哪里?”任侠边帮众兵将收拾营帐,边问道。就见任天翔目视东方,自语道:“长安,那里还有不少义门兄弟,我们必须回去。”
当天黄昏,任天翔便带着小薇和杨玉环等人,回到了长安南郊的香积寺。由于这里地处偏僻,还没有遭到战火的侵袭,因此义安堂众人也都还留在这里。不过也有无数难民逃到这里避祸,让小小的寺庙变得拥挤起来,但听殿前呼儿唤女、哀恸哭号声不绝于耳,让人不由感受到战乱的惨痛。
“公子你总算是回来了!”季如风率义门中人迎了出来,虽然他们先前坚决反对任天翔不顾大局要为妹妹复仇,但自始至终,任天翔依然是他们的钜子,见他平安回来,众人自然是十分欣喜。
任天翔将马嵬兵变,杨氏一族被杀,以及太子李亨率军北上,欲在灵武竖起平叛大旗的经过草草说了一遍,最后道:“太子殿下希望义门能成为支持他的江湖力量,甚至要我们参加即将在泰山举行的百家论道大会,争取在百家论道大会上联合中原各大门派,结成联盟共同协助唐军平叛。不过这事我还没考虑好,你们先讨论一下再说。”
将众人大发走,任天翔独自来到后山的那座小山丘,站在妹妹的坟前,此时他心中没有一丝复仇后的欣慰,只有无尽的伤感。复了仇又如何?亲人已经天人永隔,再不能醒转。就算自己告诉她,害死她的人已经受到惩罚,这也不过是让活着的人心里稍感安慰而已。
季如风出现在了身后,他是听到小薇焦急地来告诉他,任天翔已经在这里独自呆了快一整天,任何人来劝他都会令他发火。小薇担心他哀而伤身,所以才不得已去求助这位义门的智者。
“公子,你可知道墨者复仇与常人复仇有什么不同?”季如风没有劝任天翔,却像聊天一样跟他攀谈起来。任天翔虽然读过不少墨家典籍,却从来没想过这样的问题,他问道:“复仇就是复仇,难道还有什么不同?”
季如风颔首道:“墨家弟子虽然也推崇以血还血、以牙还牙,但祖师却一再强调,墨者决不能为泄心中私愤而复仇。墨者的复仇不是冤冤相报,而是在执行一种天地间至高无上的规矩,那就是公平原则。”
任天翔心中越发疑惑:“公平原则?”
季如风点点头:“祖师提倡‘交相利,兼相爱’,这种爱也包括对你的仇人。但是墨者为何又不像释门主张的那样,无论过去做下多少罪恶,只要放下屠刀皆可立地成佛?墨者为何不能原谅仇人放弃复仇?因为公平原则是维护社会公平公正的首要原则,只有严格执行公平原则,所有的作恶者才会有所顾忌有所畏惧。如果说释门宣扬的地狱是对作恶者精神上的恐吓,那么墨者的复仇就是对作恶者现实的威慑,墨者的复仇不是为泄自己心中之愤,而是要为天下人执行公平原则。亲人虽不能因你的复仇而复生,但天下千千万万人,却会因你的复仇而受益,所以钜子不必再为亲人的永逝而哀伤,因为这天下还有无数人像你的亲人一样,值得你去关怀去怜爱。”
任天翔陷入了沉思,虽然还不能完全领会这义门智者所说的境界。但也隐隐体会到墨家那种博大豁达的人生态度。他心中渐渐释然,微微点头道:“季叔说得不错,虽然我失去了一个妹妹,但是这天下还有无数像我妹妹一样可爱的女孩子,我可以将她们当成我妹妹一样去关怀去怜爱。”
季如风展颜笑道:“钜子能这样想,那是再好不过。”
任天翔最后为妹妹坟头培上一捧新土,然后依依不舍地转身离去。在回到香积寺的路上,他遥望长安方向低声道:“明天,我要回长安看看,那里毕竟是生养了我二十多年的故乡,而且长安城中还有不少义安堂和洪胜帮弟子,希望能联系上,我不能丢下他们。”
季如风沉吟道:“联系义门弟子的事,就交给老夫和洪堂主去办吧。现在城中兵荒马乱,你这一去恐怕会有危险。”
任天翔淡淡笑道:“现在这世道,只怕在哪里都会有危险。你让人准备几套范阳骑兵的服饰,咱们扮成叛军进城,我在范阳呆的时间虽然不长,却已经学会了他们日常所说的方言,应付盘查应该没多大问题。”
季如风听任天翔这样说,只得点头答应。
任天翔本待将杨玉环和小薇留给乌元陀他们保护,自己只带着洪邪和几名墨士,假扮成范阳骑兵侦缉小队潜入长安。但杨玉环在得知他们要起长安,便也坚持要去,她对任天翔凄然道:“这次兵变杨家合族被杀,只有我一位伯父还留在长安,这是我唯一的亲人,我无论如何也要救他一救。”
“我也想回去看看。”小薇也道,“虽然我在长安没有什么亲人,但毕竟在那里生活过许多年,咱们这次离开后,不知什么时候还能回来。”
任天翔见二人情真意切,令人不忍拒绝,只好将她俩也带上。二女换上叛军的甲胄,再在脸上涂些尘土,倒也看不出什么破绽。众人一行十余人,在任天翔率领下,大大方方地从安化门进了长安。此时长安已经完全沦入叛军之手,城中一片混乱,根本没有留意他们这支来历不明的侦缉小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