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军工第一次整风鸣放会在刘有光副政委温暖如春的讲话中结束,70多位老教师在满院的丁香花香中兴高采烈、说说笑笑地回家去了。
5月23日下午,老教师分为六个小组继续“鸣放”,接着在5月30~31日和6月1日三天,召开了规模更大的大鸣大放会议。同第一次会议相比,老教师们的语言更为不客气。
机械制造工艺教授会主任张凤岗教授似乎有点“否定”哈军工的教学工作,他说:“我院有‘军工第一’的‘大国主义’想法,事事要求全国第一,结果是机构庞大第一,建筑漂亮,花费第一。其实机构庞大,讲究物质享受反而影响教学。‘第一’并不光荣,真正的光荣应该是教员教得好,而我们却谈不上。”
化学教授会主任教员潘定说得更尖锐:“高等学校应该是科学研究中心,应该是有课的上课,没课的作研究,大家安静下来,伏案看书,但是我院经常搞运动,好像教员坐下看书就是进入了‘低潮’,不放心了,结果弄得人不敢安定过日子,这是领导不懂得什么是学校的常态。”
理论力学教授会主任教员邹志楷一直被领导上认为是思想落后的知识分子,他一开口就带“刺”:“学院官味太重,各级界限分明,椅子也按级别分。校官待遇高,还发自行车,有公务员,常跑街的反而没车骑。有些军官不自爱,我很少看电影,但每次都看见军官违纪,军官骂人我见过,甚至骂到我头上。”
素来不过问政治的刘恩兰教授也对学院的宗派主义提出尖锐批评,她举了一些实例,说明教授会主任没有实权,在教员提升问题上完全由行政领导说了算,“这是一个‘信任’问题,自己想做‘主人’,但别人不信任,没要你做主人,这样,要有‘主人翁态度’就很困难。这不是一个人的问题,军人与非军人,党与非党,都有宗派;自己不是军人,又不是党员,好像是个‘外来货’,因而在别人眼里,自己的意见就好像是不存在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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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 整风鸣放 杨仲枢直言惹祸端(2)
老教师们在鸣放中也指名道姓地批评了院部系一些领导人的工作作风问题,例如技术部副部长李焕“官气十足,不深入实际工作”,第一政治处主任王序卿做思想工作是“压制多,说服教育少”等。对刘居英副院长的批评意见是“有些话讲得刻薄”。
5月29日下午,全院召开整风运动动员大会,张衍传达了全军整风会议精神和院党委开展整风运动的计划。张衍特别强调整风必须坚持既严肃认真又和风细雨的方针。
刘有光在刘居英率团出访期间主持全院工作,他在大会上宣布整风运动正式开始。他说,这次整风是有历史意义的,只有承认人民内部矛盾是客观存在的,才能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问题。官僚主义、宗派主义、主观主义在全院的领导作风与思想作风上是普遍而严重存在的,是造成学院内部矛盾紧张的根本原因。他强调在整风中要听逆耳之言,虚心接受非党同志和下级干部的批评。希望非党同志提意见不要讲究方式,本着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言者无罪,闻者足戒的精神,大鸣大放,帮助共产党整风。
大鸣大放期间,恰好黄克诚大将来学院视察,黄老参加5月30日下午的全院教授、副教授、讲师及非党军事教员的座谈会,仔细听了21个人的发言,休息的时候,黄老走到教授中间,与大家亲切交谈,鼓励大家各抒己见,大胆鸣放。
和全国一样,哈军工的整风运动由此轰轰烈烈地开展起来了,大字报铺天盖地,贴满了机关和教学楼。晚上各个楼里灯火通明,人们在大字报前挤来挤去,各个系的领导亲自动员,学员们也被搅得热血上涌,从干部到职工,从教员到学员,人人大鸣大放,提意见,揭矛盾,个个都在忙碌着,响应党的号召,帮助党整风,岂能落后!
整风运动开始以后,据说有极少数资产阶级右派分子趁机散布反对党的领导和社会主义制度的言论,向党发动进攻,妄图取代共产党的领导。 毛泽东密切注视着国内形势的发展和变化,当他听到李维汉汇报说,有人散布要与共产党“轮流坐庄”,毛泽东说,他这样搞,将来会整到自己头上。毛泽东指示,要硬着头皮听,不要反驳,让他们放。
5月15日,毛泽东在听取统战部的汇报之后,对罗隆基所说的“现在是马列主义的小知识分子领导小资产阶级的大知识分子”,大为光火,他写了《事情正在起变化》的文章,作为机密的党内通讯,发给党的高级干部阅读。他在文章中说:“……现在右派的进攻还没有达到顶点,他们正兴高采烈。党内党外的右派都不懂辩证法,物极必反。我们还要让他们猖狂一个时期,让他们走到顶点。他们越猖狂,对于我们越有利。人们说,怕钓鱼,或者说诱敌深入,聚而歼之。现在大批的鱼自己浮到水面上来了,并不要钓。这种鱼不是普通的鱼,大概是鲨鱼吧,具有利牙,欢喜吃人。”
然而,整风运动已经让哈军工的知识分子们热情高涨,脑门发烫,口无遮拦,“刹车失灵”,他们由衷地相信院党委的真心和诚信。
这几天,机械原理与零件教授会主任杨仲枢教授的心中漾起一股难以平息的激情。作为哈军工“五一”观礼团的成员,他在一个月前登上天安门的观礼台,亲眼看到在城楼上检阅游行队伍的中央领导人,心中那份激动之情难以言表。想想自己已经五十岁了,年轻时到法国和比利时留学,不幸赶上第二次世界大战,颠沛流离,滞留欧洲16年回不了国,先后在鲁文大学和列日大学读书和任教;还在农场种过玉米,摘过葡萄;在工厂干过钳工,当过工程师。再艰难,自己也不肯加入外国籍,心中无时无刻不思念着故国与家乡。1946年好不容易搞到一张免费船票才回到祖国。长沙解放后,共产党对自己这个穷书生很是器重,1952年就当上了湖南大学机械系代主任,1952年底来到军工,各级领导对自己都挺好,1956年是首批授衔的教授,刚参军就是中校军衔。今年又去北京观礼,这一切都要感谢党和国家啊。
那天总部领导宴请解放军“五一”观礼团,总政甘泗淇副主任向杨仲枢问起哈军工的大鸣大放情况,杨仲枢说,自己在4月份下工厂,对学院情况不了解。甘泗淇说,现在党号召你们帮助整风,你回学院后可要带头呀。
在北京观礼后,杨仲枢又请假回南方一趟,5月下旬才返回哈军工。
“杨先生,你落后了!”曾住过对门邻居的张凤岗教授乐呵呵地说:“现在大鸣大放可是热火朝天,什么时候听你放一炮?”
杨仲枢笑道,“我刚回来,还不了解情况,不过我路过北京,北京高校里也是热火朝天呀!”
一向和杨仲枢关系不错的胡振渭教授登门拜访:“杨先生,你得赶快大鸣大放呀!”他似乎欲言又止:“你历次运动都顺利,不像我肃反挨审查,所以……”
杨仲枢正色道:“你不要老背着包袱,肃反时我是小组长,对你的审查是对的。现在帮助党整风,不能夹带着个人情绪。”
“那是,”胡振渭点点头:“不过军工的肃反运动也确实有点那个。”
杨仲枢煮好香喷喷的咖啡,和胡振渭边喝边聊,听说不少教授对学院“三害”中的宗派主义有意见,便赞同道:“宗派主义的问题不小,老胡你还有什么好建议,可以随时告诉我,我得赶快准备发言稿。”
36 整风鸣放 杨仲枢直言惹祸端(3)
6月2日和3日,杨仲枢在家里认真准备鸣放发言稿,他苦于自己对学院的情况了解得太少,正好胡振渭不时过来看看,胡教授年轻,脑子活,又熟知学院各方情况,他给杨仲枢提供了不少素材。杨仲枢写好发言稿,胡振渭又全文看了一遍,夸道:“这样好!有分析、有归纳,四平八稳啊!”
6月4日,在全院教授鸣放座谈会上,杨仲枢果然带头做了长篇发言,他到底讲了些什么呢?现在已找不到这篇发言的全文了,但从哈军工上报给总政的报告和反右时的《工学》报中,仍可以看到杨仲枢发言的要点:
“我院以宗派主义为主,官僚主义、主观主义是宗派主义派生的。……领导上只依赖一部分人,偏听偏信一部分人的意见,只听信自己所相信的人的汇报,然后作决定,这只算小群众路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