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苏磬音又被小宫女带回殿内时,齐茂行坐在帘外端了一盏温茶,垂眸不言的静静等着,也像是要走的模样。
看到她回来,齐茂行便转着轮椅正对了珠帘后的太子妃:“娘娘身子不好,还是好好歇息,我等便不多打扰了。”
苏磬音闻言也是深以为然,这么虚弱的时候莫说庶务了,就连出面待客都不大应当。
毕竟若要见人,就要更衣打扮梳妆,正襟危坐,回去以后还要拆头发,卸脂粉,光是这一套下来,小半日就过去了,还说什么休养。
照着太子妃这个忙碌法,也难怪面色这么憔悴。
“也好,等有空了,再叫你们过来说话。”
或许的确是乏了,太子妃闻言也没有留人,只是弯了眉眼,轻声慢气的齐茂行最后道:“还有茂行表弟,嫂子刚才与你说的话,你一定要记住了啊。”
齐茂行的面色便又是猛地一僵,几乎有些手足无措般,迟钝了一会儿,才又拱手躬下身去,飞快的转了话题:“是,臣回去便叫人送葛大夫来,与娘娘与小皇孙都请一回脉试试。”
落在不知道的人,譬如刚刚回来的苏磬音耳朵里,就会很自然的以为娘娘对他交代的,就是请大夫的事,与别的无关。
太子妃娘娘闻言,用一种了然的眼神看了他与苏磬音一眼,没有戳穿,只是笑眯眯的温声道:“你记得就好。”
齐茂行只是低着头恭敬应是,又与苏磬音一道最后行了一礼,这才一块后退几步,转身出了殿外。
出了殿外之后,齐茂行便像是明显的松了一口气似的,脊背都微微弯了一些,往后靠到了椅背上。
苏磬音看着觉着有些好笑,等到了宫道上,便低声开了口:“还叫我不用怕,说你与娘娘认识多年,亲近的很,刚在娘娘跟前,也装的很像那么一回事,怎的一出来也是如释重负一般?”
齐茂行闻言便又是一顿。
他进宫伴读时还不到十岁,之后过了半年,太子妃才与太子殿下大婚,那时的娘娘也就是个十五岁的姑娘家,得了殿下的吩咐将昏迷的他从弘文馆里接回来,或许是见他可怜,之后也一直留意,多有照料。
说句越规矩的,都能称得上是半姐半母的情分。
他去面见娘娘,虽然恭敬,却并不会惊慌害怕。
能他这般紧张到如释重负的,却是因为之前娘娘对他说的一番话。
他想着娘娘的嘱咐,抬起头,看了看身旁即便一身很是沉稳诰命朝服,也依旧不掩容光的苏磬音,欲言又止的沉吟了半晌,却也仍旧是说不出哪怕一个字来。
娘娘单说了趁着废的时候,顺势示弱,作出一幅可怜的模样来去认错求肯——
可娘娘也没说怎么求啊!
他如今虽也十一有六,但因为自小的打算,连丫鬟都不多留意,略微大些,越发又是当差又是从军。
军中不必提,女子都没有,宫中的妃嫔宫女倒是不少,但那些女子莫说他原本也就从未在意过了,便是在意,那也是有一个算一个,不是要低头行礼就要扭头避嫌的,多一句话都要小心,以免落人口舌。
虽有一个曾答应了要照料一世的表妹,可从前与表妹在一处时,也都是表妹说的更多,不过害怕感激,自惭自哀之类,他虽体谅琼芳家境突变的不易,但听得多了,也总会隐隐觉着,既是已经落罪了,从前的日子便已是过去了。
再往后过的日子,伤了身子,便听葛大夫的话好好调整,落了贱籍,便暂且忍耐着等着日后,听着了下人背地里说怪话,有他在后头,那就干脆露面该打的打,该罚的罚,便是自个不好出面,事后都告诉他,他也出手教训了,日后再不会有……
这不就行了吗?
可她吴琼芳却偏偏就过不去了似的,非要哭的气都喘不过来,自个又不出面教训,他替她教训了,又不乐意,只是说着从前如何,现在如何,又苦湿了一条帕子。
便是为家人难过,可事儿都过去两年了。
总还揪着这些过去的事儿不放,又有什么用呢?
当然,他再是不解风情,也没有将这话直接说出来,
饶是如此,他不过耐着性子劝她养好身子,不要多心,若还是不成,就只能暂且躲开,多给些料子首饰之类,等她这个伤悲劲儿再去就是了。
软言求肯,他还当真没有干过。
他从前也从来不曾要旁人可怜啊!
在女子身上实在是寻不出能用的经验,齐茂行眉头紧紧皱着,不得已,又只能将往别的地方翻一翻。
若往外头找,低头认错他当然干过。
可在殿下跟前,便是做错了差事,犯了规矩,也只需跪地认罚,受了教训,记在心里日后再不犯就罢了,罚过了便是过去了。
装可怜算是什么?放在军中,你犯了军规,不老实认错认罚,去与上峰装可怜哭求?
莫说宽待了,不将你一棒子打死便是宽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