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皮并没有多余的坠饰,握在手中异常柔滑,这等看似平淡无奇的东西,多半都是价值不菲的—— 因为出自苍双府。
依旧低头审视着手中的卷轴,耳畔飘荡着别夕轻缓的声音—— 他当真像另外的一个人了。
“休养二十载,芶惑已是风烛残年,心有余而力不足,且这么许多年只贪图享乐,此番生变,心中自然惶恐,先生料定他要走旁门。昨日劫杀晏上大夫不成,此去路遥,多半也会在路上使些手段,你所要做的便是护住晏上大夫平安到达边城,只要到了,以晏上大夫的阵法加之你的勇猛,赢芶惑如探囊取物,你手中卷轴乃先生亲自书写,一旦上大夫阵法出了纰漏,可依此补救,若一切顺了,此卷轴可以丢弃不用。“
卿玦捏着卷轴若有所思的扫了别夕那一双空洞的眼,随即低头看着手中的卷轴,竟有些炙手的感觉,半晌轻喃道:“先生到底是帮着他,还是有别样的用处?”
先前卿玦出言讥讽别夕,别夕只是笑颜以对,此时卿玦轻缓的呢喃,别夕却丕变了脸色,盯着卿玦冷言道:“终年囚千尺余之地,果真见识短浅,受恩于先生,却要生出别样的心思,犬狼之心。”
先前卿玦语出讥讽,别夕不理会,如今别夕恶语相向,卿玦倒也淡漠了神色,把卷轴缓缓的收进胸口,牵着缰绳拉着马微微后退几步,稳声道:“卿玦定不负先生之命。”
见别夕面容还微呈现狰狞之色,卿玦轻笑一声,随即腿上用劲,马身吃力。狂奔而出,绕过别夕向其所指的方位去了。
别夕愣怔了片刻,随即回身顺着官道走去,转个弯,前头停着辆厢式马车,别夕顺着马脖子上的铃声直接走到了马车前,躬身施礼道:“先生。姬将军已经收下了您给的布局图。”
马车的拉门被人自里面拉开,别夕微微偏着头却没有立刻上车,拉门者身着藏青色胡服,面色略黑,却是不同于晏亭那种病容般的暗哑,眼精目明,轮廓俊逸,面色的黑,与长期晒在太阳下多少也有些关系的,即便不白,可也绝对是个勾惹女子芳心的主。
他拉开了车厢门板之后,抱臂环胸倚着车厢,扯着嘴,露出一口白灿灿的牙轻笑道:“见过多少次了,每次遇上,还要持着这一张我欠了你多少银子似的脸,你那平日里的温文都哪里去了,莫非只是装来骗人家女儿心的?”
别夕正了脸,冷淡道:“姬殇,卿玦与你咫尺,你都不敢出去见见他,反倒有心思来惹我,实在有些怪异。”
听别夕反唇相讥,姬殇抱着臂撇嘴道:“你们这几个都没趣。不经逗的,以后不玩了。”
言罢转身退回到车厢里,这马车与前一日苍双鹤接晏亭的那辆不同,这辆较之那辆要宽敞上许多,且里面还搁着一张矮榻,姬殇让开了身子,便显出了此时正倚在软榻上的苍双鹤,尽管夜一夜睡,却丝毫不见倦怠”手中擒着一卷竹简,对姬殇与别夕的你来我往并不在意,悠然的阅着竹简上的文字。
姬殇回到了苍双鹤榻前的矮几边大咧咧的坐了下去,一腿伸直,一
腿曲起,左胳膊随意的搭在曲起的腿上,伸出右手轻捻着一粒晶莹的小果便送到了口中,斜着眼睨着别夕毫不费力的上了丰来。
别夕也来到矮几便,端端正正的跪坐了下来,明明是颗不大的果子,姬殇却要把那果子砸吧的脆生生的响,遮了不少外头的声音去,别夕攒起了眉头,冷然道:“信常侯的三公子竟如此的无理,说出去怕要惹人笑话!”
若是从前,这话便是姬殇的痛处,即便知根知底,旁人也是不敢当着他的面轻易提及,别夕是受不住姬殇这有意的挑衅,才把姬殇的伤口拿出来晾,却是不想姬殇竟是全不在意了一般,又伸手捻了一颗送进嘴里,还要砸吧出声音来,这头弄着响动,那厢里还要含糊不清道:“绝命门的门主都死了,信常侯的三公子可是死在他前头的,莫非别夕兄记不得这事了?也罢,年纪大了总是犯糊涂,这样的人我的地方多了,倒也常常见到,不足为奇,对了,既然你记不清楚了,那我再说一次,在下人送雅号‘通天下’。”
听姬殇此话,别夕倒是笑了起来,口气飘忽道:“人送雅号,我怎么记得好像是当年有人自封为“通天下”呢!”
“这名号总要有人先叫出来,等着叫着的人多了,也便成了事实,你管它究竟是怎么来的呢!”
别夕依旧撇着嘴,那厢里苍双鹤看完了手中的竹简,微微挪了挪身子,手依旧擎着那竹简,不过轻轻转了转手腕,别夕和姬殇皆默声不语了。
依旧没抬眼看向别夕和姬殇二人,苍双鹤吊着眼梢,平缓道:“少顷卿玦出征,鹤会去送他。”
姬殇眼底显出一抹流动着的光芒,别夕沉思了片刻,最后还是咬唇道:“先生,姬将军对上大夫似乎很特别,别夕怕他会变了初衷。”
听别夕这话,姬殇偷偷的看了一眼苍双鹤的表情,见他脸上没有变化,这才转过头去盯着别夕道:“即便是你变了,卿玦也不会改变初衷,你别在先生面前无事生非,卿玦自幼独处,一旦有人近了他跟前,解了他的防备,他便会待人真心,这不代表他便会背叛先生。”
“却原来你并非全不在意他的。”别夕清淡出声。
苍双鹤轻轻的放了手中的竹简,坐直了身子,和声笑道:“卿玦怎样,鹤心中分明,姬殇,此次招你回来,另有安排,至于你去不是校场,你自己安排。“
听苍双鹤点到自己,姬殇沉默了片刻,随即摇头道:“属下回府中侯着先生。”
并不格外要求,苍双鹤轻应了个‘好’字,即便别夕在苍双鹤眼前说卿玦待晏亭特别,可心思辗转了片刻之后。别夕还是小心翼翼的问出了声来:“先生,此去危险重重,单单姬将军护着上大夫,会不会生出纰漏呢?”
听别夕的问话,姬殇斜着眼睛盯着别夕的脸轻笑,晏亭他也见过几次的,生得貌不出奇,他是不会多看上晏亭几眼的,他也是姬氏的后人,对晏亭那样貌,心底是生着抵触的,如今倒是对晏亭生出了好奇来了,且不说短短数日便能让卿玦松了心房——卿玦毕竟是个单纯的心思,虽不易靠近,却不是个真的与人生疏的,别夕却是不同的,能得了他紧张的,那人定是非凡的,因此他有机会,定要去会会那个瘦小丑陋的男子。
别夕问出了声之后半晌,苍双鹤才轻笑道:“若在此周密安排下,卿玦和晏亭连芶惑都斗不过,留着还有何用?”
即便苍双鹤一向如此,可别夕的心头还是有不舒服的感觉蔓延,他一直以为苍双鹤也同他一样,是真心的关心着晏亭的,或许苍双鹤该比自己还关心晏亭的,要不不会早在其下山之初便派了天下一等一的高手到她身边防着盛康派去的人伤他性命,可如今这简单的一句话,真的让他摸不透苍双鹤的心思究竟都装了些什么了。
这厢里马蹄轻扬,三个人却是三份心思,却说那头卿玦,绕过别夕之后,不多时便寻到了那个右拐山坳间的清泉,马儿饮着清泉,车厢上有帷幔把马车遮了个严实。
卿玦心头一跳,骑着马靠了过去,待到近到车前也没听见有什么动静,即便和别夕曾经有些恩怨,可眼前却是清楚别夕不会骗他,伸手抽了拆开的画戟的上半段,送到车帘前,轻轻的挑起了帘子的一角,随即心头一跳。
车厢里,晏亭蜷在长毛绒毯上,如猫儿般睡得香甜,感觉到了光亮,浓黑的睫毛微微颤了颤,随即抬手遮了半截光亮的额头,朦胧着睡眼看向帘子缝隙处。
这样的晏亭让卿玦觉得自己心头有什么又开始涌动。
眨了眨眼,待到看清眼前的鬼面盔胄之后,犹存的睡意顷刻间消散,眼睛错愕的瞪大,半晌才结巴道:“卿—— 卿玦?“
晏亭那眼本来生得极好看,可她鲜少现于人前,总也半睁半闭一
样,今早倒是睁大了,黑白分明,眼中盛满了错愕,顾盼之间皆是灵动,标致的紧,引得卿玦感觉自己的心口也跟着她那双错愕的眼一般的扑闪着。
听她似自言自语的低喃,卿玦并不出声回答,似乎明白一旦张口,这幻境一般的感觉将会烟消云散,迟疑片刻,缓缓的伸手掀起了覆面的盔胄,露出了带笑的容颜,与晏亭视线相对。
晏亭心头抽了一下,随即坐直了身子,伸出双手拍打着自己的脸,喃喃道:“怎的,还在做梦,不对,我怎么睡过去了——是那些水,该死,还是着了那妖孽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