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双鹤不以为然,“师父也当自己赢了。”
晏亭皱眉沉吟片刻,不解道:“那究竟是谁赢了?”
苍双鹤展臂将晏亭从新纳入怀中,柔和笑道:“我们赢了。”
“他二人加起来,快要活了二百年了,莫非还能被你这乳臭小儿戏耍了?”
“有何不可?”
那不信也只是面前不想让他得了更多的自满罢了,其实,与他相处久了,纵然他说明天便要毁天灭地,她知道,自己也会呆呆的跟着她准备共赴黄泉。
雪渐融,时见暖意,晏亭将竹榻搬到了室外,午间的时候,会多添几件衣裳,坐在院子里看残雪,看着看着,便要走神,日子一天挨过一天,纵然苍双鹤说自己四体不勤,这些日子却开始忙碌了起来,不像前一阵那样时时陪在她左右——若然他陪着她,定不会让她这样出来晾风。
大概是关的久了,前一次出来的时候,穿着单薄了些,竟当真着了风寒,那夜里身子滚烫,苍双鹤陪在她身边一夜未眠,待到翌日她清醒了脑子,竟看见苍双鹤板着的脸,那是她第一次见他生气,先前他总在她眼前笑着,即便遭遇了再大的变故,也是那样笑,没心没肺似的,以致令晏亭总偷偷的怀疑,苍双鹤究竟有没有旁的表情,那一日他不笑了,让她实在的不习惯,他说什么,她也只有点头的份,其后当真老实了几天。
这些日子没有苍双鹤时时陪着,晏亭愈发觉得孤寂,其实先前十几年她一直都是这样一个人消磨大半的时光,那时并不觉得十分难捱,如今活络了心思,竟受不得一丁点的孤寂,索性将竹榻摆到院子里,当真是想看风景么,纵然她要骗着自己,可理智的时候还是会明白,她希望能在他回到这里的时候,第一眼便瞧见他,说明白点,她其实是在这里等着他回来。
躺不了多少时候,人便恹恹了起来,勉强撑着眼皮看阳光正好,晏亭曾笑着告诉苍双鹤,说她大概是被他影响了,自己也变成妖孽了,这些日子尤其渴睡,大概是要冬眠了。
听她的话,苍双鹤笑得高深莫测,却也只是丢了她一句,即便是过冬的妖精,如今也该准备着醒来了,难不成她是个慢了不知多少拍子的傻妖?
这一番调侃,晏亭怎会饶他,舞了一阵子花拳绣腿,他不动分毫的任她出气,待到她累了,他拥着她笑,前所未有的温柔。
耸答了眼皮,正这时,竟听见了一个熟悉而温暖的声音,勉强睁开眼皮,便瞧见别夕如最初相见之时那样,一身白色粗麻衣服站在她眼前,面上挂着柔和的笑。
苍双府中的许多人都是如此,苍双鹤独好淡紫色的衣袍,各类样式,却全是一种颜色,而别夕却是喜欢这粗麻的白色衣服,她每次见他,他皆是这一身,苍双鹤还要时时换换样式,别夕却是连样式都极少换的。
“别夕,好久不见。”
晏亭迟疑了片刻,也只说出了这样的一句,别夕浅笑着点头,淡淡的回,“近来十分忙,倒也没抽出时间来见见你。”
微微让了身子,同初见一般热络的挪出点位置,笑着招呼道:“过来坐。”
别夕视线胶在她身边的位置片刻,之后缓缓的摇了摇头,脸上的笑容堆出了刻意的疏离,平板道:“不必了,我还急着赶路,说了这几句便要走了。”
晏亭一愣,不解的抬头端量着别夕,迷惑不解道:“要走,去哪里?”
别夕顿了一下,随后浅笑,“跟在先生身边已届六年,想通了许多事情,有幸识得左相,倒也深刻的体会了当初一个故人的感觉,别夕此番便是要去陪着那故人了,想来再过不多时日,左相也将离开这里,不知再见何期,别夕恐将无机会当面道别,适才今日抽了个闲,过来同左相打个招呼。”
终究曲终人散,匆匆三年,天下平定,他们这些友人也将各奔东西,那个时候对卿玦是单纯的喜欢他如女子般的美貌,而对于苍双鹤,却是一种复杂难辨的情绪,唯独对别夕,时过境迁才敢承认,她有过怦然心动,若然她只是个平凡的女子,没有经历过那些生与死的激烈情感,他们也从未分开过,或许,她会嫁给他,只是,一切只是或许罢了。
心中有淡淡的失落,却非因那一丝早已烟消云散的情窦初开,不想在他面前伪装自己的情绪,脸上挂着几分不舍,怏怏的说道:“我会想念你的。”
听见她这样的一句,别夕脸上闪过一丝动容,他知她这一句说的真心实意,便是因为知道她绝非虚词,才觉得心痛,其实他一直很想问他,若然那个时候他没求眼睛,而是一直陪在她左右,与她一道并肩作战,她可会给他一点点的机会,只是,越是看着她与苍双鹤之间的亲密,他便越要将这个问题埋得更深,等到有机会的时候,已经不知道如何将这个问题从心底挖出来了,一如眼前,她那淡淡的感伤,透着离情别绪,如此的好机会,实不该错过,可是,辗转迟疑了许久,他也只是回了她一个习惯性的笑容,柔和道:“我也会想着你!”
他知她此时心事多,本来已经十分烦躁,他又怎忍心平添乱子,趁她低头的时候,唇语道:“一直。”这样的一句,也只能放在她不知道的时候说出,说完之后,绽放出一抹开怀的笑,可那笑也不过转瞬,敛起笑容之后,涌出比晏亭更为浓郁的忧愁,无处消遣,也只能安慰自己,若然有缘,便还有机会当面问她。
忧伤过去,也能开怀相送,有一些东西,说了当真麻烦,非但别夕这样以为,晏亭也是如此想法,过去了也便过去了,何必再多此一举的絮烦呢,笑着挥手道后会有期,她只送他到自己的院门。
后会当真有期么,晏亭不知道,别夕渴望知道,却又害怕知道,这一句“后会有期“,当真便是虚词了。
别夕走后不多时,苍双鹤便回来了,见她愣愣的站在院子里,自是明白发生了什么,却还是要教训她一顿,说她身子不好,又出来晃,再生病了,他便罚她两个月不准走出房门半步。
晏亭无心与他嬉闹,倦倦的将见过别夕之事同他说了,说过也要一
番感慨,三年之间经历过好多人,有得纵然再是想念,也无法见面了,有一些可以再见,却还是要各奔东西,不知可还有再见的机会,提到,便要感觉心头失落的。
苍双鹤轻揽她入怀,她这些日子很是不同,总也恹恹的打不起精神,时不时还要伤感一番,他自是知道缘由,每每见她这番模样,便细心哄她,直至她露出笑颜才好。
别夕这些年的任务便是守着偌大的苍双府,如今苍双府已毁,他又远远的跟在阴业与天尘子身后好些时日,直到确定那一对老叟这些年的对峙暂时有了一个结果之后,才回头来寻苍双鹤复命。
苍双鹤让别夕循着先前的想法离开了,跟在他身边的人,早晚都会成为睿王的肉中刺,别夕留下,倒也无甚大用处,莫不如放他随心所欲。
晏府外门庭若市,可晏亭这里却甚少访客,别夕来了又走,不过只是晏亭心中的一个片段罢了,有苍双鹤的抚慰,她也并不十分沉溺在那样的情绪里,夜里枕着苍双鹤的手臂,没说上几句,便沉入梦中,苍双鹤伸手抚着她的额头,笑她要变猪儿了,笑过之后,在她额头轻轻的印上一吻,将她拥得更紧,直到随她入梦。
画地为牢的一方小天地中,晏亭与苍双鹤,算是温馨甜蜜的,可在不为人知的另一处,却是完全的另一种局面,阴暗昏沉的地牢中。粗布常服的卿玦手中捏着根簪子,坐在干草堆中,借着牢壁上悬着的油灯发出的昏暗光芒,一动不动的打盯着那簪子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