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同几乎跪在床前,没有发觉自己的眼泪正在一滴滴的从脸上划到了地上,只是感觉眼前的一切都显得很模糊,让他看不清。
床上的老人似乎醒了过来,他缓缓的睁开了眼睛,老人的脸上已经有了许多人即将老去的那种黑色斑点,整个人也瘦的皮包骨头一样。
老人缓缓的伸出来一只枯槁的手,周同颤抖着握住了那只手。
老人这才把目光缓缓的落在他身上。
屋里太暗了,小小的油灯下只能看见周同的身影轮廓。
老人缓缓张口,用沙哑的声音问道:“谁,谁来了。”
周同终于哭了出来,这声音已经久违了。
这世上曾经有两个人,有两个人为小小的周同撑起来一把伞,一个是生下他的那个女人,那个女子用残存的病躯为儿子撑起一方长大的乐土。
还有一个老人,那个老人倾尽一生给周同撑起一方活路。
年迈的老苏仪已经快八十岁了,有几个人能活到八十岁,更何况是这个曾经权倾天下过,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经历了无数起起伏伏,侍奉了大胥好几代君王的老人。
他曾经无比的显赫,也无比的尊贵,他是读书人的榜样,他为无数的黎民百姓带去过安定和繁荣的生活。
他的下场怎么会如此凄惨,不该是这样,也不能是这样。
周同第一次哭出来,在我记忆中哪怕是生死关头,哪怕是命悬一线,周同好像都没有这样哭过,这么放任自己的眼泪肆意的流下过。
哭是人类排毒的方式,也是排解情绪的方式。
周同是委屈的,从小到大贯穿在他人生里的恐怕也只有委屈两个字,但是他又是坚强的,也不全是坚强的,每一个看起来坚强的人应该都没有找到那个能让他宣泄委屈的怀抱罢了。
哭出来多好啊,鼻头一酸,眼泪放肆的流下,可以放声大哭,把一切的委屈一切的不甘全都抛出来。
恩师啊恩师,周同回来了,不但活下来了,而且终于有能力回来了。
老苏仪似乎很疑惑,他干枯的手缓缓的抚上周同的脸,用一种疑惑的声音问道:“是易安吗?易安不是去了江宁吗?”
回应他的只有周同哽咽的哭泣声。
此时站在一旁缺了一口牙的老胡依旧用那副语调嘟囔着:“啊,啊,是太子殿下么。”
不料年迈的老苏仪好似听到了这句话一般,那双浑浊的瞳孔骤然放大,双眼难以置信的盯着眼前映在油灯下的黑影,那双干枯的手又好像恢复了活力一般。
老苏仪拖着残躯就要起身,他好像想明白了什么一样,又好像确定了眼前之人确实是当年那个逃出京城的小孩。
即便他已经如此的年迈,即便他几乎要下不去床,这位年迈老者仍旧翻过身从床上爬了下来,用一双几乎皮包骨头的腿双膝跪在地上,以一种颤抖的声音说道:“是殿下,是太子殿下回来了。”
周同以一种艰难的姿势站起身来,然后又跪下去亲自把这个对大胥忠心耿耿的老臣扶住,拖着沙哑的嗓子说道:“孤,回来晚了。”
就好像一粒石子投入水中,某种答案顺利的沉底一样,年迈的老人几乎回光返照般的用光了力气,一下子瘫软下去,这一刻,他已经在这个小院里面,等了整整七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