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蛋羹很快就熟了,因为这几天都没怎么吃东西,荆璨的肠胃在刚一接触到食物时很不舒服。贺平意看他一直用左手捂着胃,便说:“不急,慢点吃。”
荆璨从碗里舀了一大勺,递给到贺平意的面前:“你也吃点。”
这碗鸡蛋羹俩人吃了十分钟,吃完,贺平意把碗拿到水池里,用很小的水流冲着刷了。这回荆璨没跟着他进来,贺平意原本以为荆璨会坐在餐桌前等他,可到了餐厅,眼睛却没捕捉到想看到的人。
贺平意偏了偏脑袋,发现了正蹲在冰箱前的荆璨。
贺平意走过去,也蹲到荆璨身边,问他:“怎么了?”
荆璨手里拿着一个塑料袋子,因为有冰覆在上面,贺平意看不清里面包的是什么东西。冰箱门大开,冷冻层的冷气不住地往外扑,凝成白色的水汽。荆璨用两只手攥着那个东西,一直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在冰箱前蹲久了还是会冷,贺平意用一只手覆上荆璨已经快要抵住冰箱隔层的那个膝盖,问:“冷不冷?要不要先起来?”
荆璨盯着贺平意帮他挡着寒冷的那只手看了一会儿,再抬头时眼眶是红的。他把手里的东西递给贺平意,贺平意愣了愣,接住。
摸到那东西的时候贺平意便在心中有了猜测,他把外面套着的保鲜袋打开,果然,看到了一颗芒果。
芒果上面画着个戴眼镜的小人,还有当初他写上去的那几个字,“一人一个。”
他拨了拨芒果,看到里面还放着一个被封起来的塑料管,塑料管里是当初那把荆璨执意要的小绿伞,还有一张小纸条。
在他之前,荆璨先一步伸手,将那个塑料管拿了起来。
“我以前一直在想,如果有一天我真的神智不清了,连重要的人都忘了,要怎么办?”
贺平意不知道荆璨为什么要突然说这个,但听到这,他沉声说:“不会。”
荆璨捏着塑料管,抬起视线看他。他试着扯了扯嘴角,不过并没有成功地呈现出一个笑,便又埋下了头。
“后来我想,脑子会失灵,可感官不会,身体的喜好应该是最原始的吧,所以……就算有一天我疯了,我应该还是会喜欢吃芒果,还是会喜欢看到的绿色的东西。”
荆璨两手用力一捏,塑料管的封口便如破冰般裂开。小纸条被从塑料管里抽出来,展开于手指间。
上面只有三个字,是被荆璨叫过无数次的名字。
在看清的一瞬间,贺平意便理解了荆璨的意思。
把喜欢的人记在喜欢的一切旁边,那即便到了最糟糕的时候,他肯定也能记得他。
荆璨忽然倾身,抱住了正盯着芒果愣神的人。
短袖没什么遮掩或阻挡的作用,贺平意能感受到荆璨的气息扑到自己的肩上,不稳,滚烫。这让他想起了那个还有着雾气的清晨,低着头的男生塞给他一个芒果,他不过调侃了一句,那个男生便红了脸,把另一颗也塞给他了。
“贺平意,你不要怕我。”
荆璨说完这话,就用牙齿叼住了贺平意的衣服,他将那棉布扯起了一个小凸起,像是每个人平静的人生中可能遇到的那一点意外。他压抑着自己,不想让自己哭出来,一双拳头则在贺平意看不到的地方紧紧握着,像是拼命想要拉紧什么东西。
贺平意在听到荆璨那句话的时候就忍不住了,刚才看到那颗芒果时而产生的酸胀情绪一股脑冲进了这个安静的房间。在他的记忆里荆璨有许多种样子,在楼道里温柔笑着的样子,在攀岩壁上不肯认输的样子,在赛车场上固执地验证飘移过弯时的样子,在青岩寺的路上像个小鸟一样朝前跑的样子,在放映厅里,眼睛闪着光的样子……他想,无论哪种都好,但绝不能是像现在这样,不安,恐惧,自卑。
他的荆璨不应该是这样的。
荆璨在抖,抖得越来越厉害。明明是初夏,他却好像是穿了单薄的衣服,站在满是大雪的寒冬夜里。
眼泪无声滚落,贺平意垂下眼,用一只手臂环抱住荆璨,将他使劲勒到自己怀里。
荆璨渐渐哭得厉害,贺平意却是哽着喉咙,安慰的话根本无从说起。在这么近的距离,他好像能感受到荆璨巨大的痛苦,可他又很清楚,他感知到的不过是冰山一角。他永远不会真正知道荆璨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将这颗芒果冻进冰箱,又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在纸条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就像他到现在都不知道他的哥哥在死前有着怎样痛苦的精神世界。
他想,如果说荆璨现在表现出来的、能让他感受到的痛苦是十分,那么荆璨真正经历的,应该是一百分、一万分。
可就算是这十分的痛苦,都让他痛得流出了眼泪,那荆璨这么久以来又是怎么面对的呢?
他忽然想起了在这间屋子厨房的窗边,荆璨安安静静看着他的那个眼神。其实那时他的眼底没什么情绪,没有痛苦,没有挣扎,因为这么多年过去,这些灰暗的,生长于废墟之下的情绪,早就被荆璨妥帖地藏好了。
他不说,就谁都不知道。
“我怎么会怕你,”泪水顺着贺平意的侧脸,落到荆璨的肩窝,贺平意侧头,吻上柔软的耳根,“我爱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