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若是靠一颗芝麻大的痣就能保一世富贵,那大家也甭寒窗苦读,去考什么功名了,找个算命的看看就是了。”林亭秋不冷不热抢白道。
叶静远讪笑,做起和事佬,将婆媳俩请入席。
一大家子难得聚齐一桌,酒过三巡,老太太先开了口:“现在你也回来了,找个功夫给这孩子上族谱吧。”
林亭秋闻言皱了皱眉,拿眼刀瞥了阿绫,一脸的不痛快。
“不急。母亲,尝尝这汤,京里最新的做法。”读懂了夫人的眼色,叶静远起身,亲自盛了碗汤搁到老太太面前,顺势聊起了明年皇家想要南巡的诸多事宜,轻易就将阿绫的事略过去。
一顿家宴吃了许久,阿绫听着叶静远嘴里那些纷乱复杂的朝堂事,免不了有些犯迷糊,不知不觉便睡过去,又“咚”得一声,磕在桌边上疼醒了,捂着额一抬头发觉一桌子人都望着他,像是看个笑话。
“这孩子还太小,我身上也乏,送他回去睡了吧。”素来不大有声响的陈姨娘居然主动开口,老太太点点头,阿绫便被她抱出了厅堂。
夜里风起了,阿绫登时就醒了。
陈姨娘身子骨似乎不大好,没走几步就喘起来,阿绫轻声道:“陈姨娘,我自己走。”
陈姨娘本名叫陈玉芙,过去是个唱曲儿的,貌美声软,被年少气盛的叶静远一眼相中,奈何出身实在微贱,女儿都两岁了,才沾了叶静远迎娶正房夫人的光,一起被收了房,做姨娘。本以为能过几天好日子,可费力生出个儿子又莫名夭折,连带着身子也垮下去。去岁,女儿出嫁,她便连院门都懒得出,阿绫来这叶府三个月了,这才堪堪与她打第三回照面,话也没说过一句,每每见她,都一副颦眉蹙頞的忧苦像。
陈姨娘低头摸了摸他的脸,忽然笑了,眼中含着一片朦胧,仿佛吃醉了酒:“阿绫生的真好看,不知我的帛儿若是没叫人害了,会不会也这样好看。他的眉眼,也是跟老爷这样的,星子一样亮,尾巴这里啊,先落下来一点点,又飞起一个尖,像花瓣似的。”
说着,她的指尖顺着阿绫的眼角一挑,又恢复了那副泫然若泣的悲苦,竟也不管他了,一个人转身,往花园走过去,身后的丫头忙追着她踉跄的脚步跟过去。
她嘴里的帛儿叫叶书帛,正是许多年前,那个月子里夭折的叶家二少爷。
若是自己出了事,阿娘兴许也会变成这样,每日了无生趣地混日子,喝了酒便疯疯癫癫。
阿绫定了定心神,独自往西院走回去。
春末,草长莺飞,雨丝风片。
阿绫习惯了府里的生活,也没人再看他那样紧,他甚至可以带着元宝,跟着叶晴芳姐妹溜去离叶府不远的玉宁织造局看看,常常一待便是大半天。
织造局分三院,染院,纺院和绣院。阿绫听说过,阿娘过去是绣院里一等一的绣匠,若不是有了自己,兴许现在也没离开。
他穿梭在一张张三尺宽的卷绷绣架间,看匠人们埋头于一张张绣地,绣出活灵活现的松鼠葡萄,七宝璎珞,凤穿牡丹,连年有鱼。
能进入织造局的,都是刺绣好手,可阿绫一眼便看出他们都不如阿娘。
他已经好久没见到阿娘了……
叶家姐妹早不知转到哪里去玩,看着门口出出进进的匠人和下人,阿绫脑筋一动,抓住一丝突如其来的灵感,拉上元宝跑到了僻静无人的假山后:“元宝,快脱衣服。”
“啊?”元宝一脸懵然,“少爷?”
“我们换衣裳穿,今日你是少爷,我是丫头。”他三两下解开自己的长衫。虽说自己长高了,但元宝好像也跟着他一起长了个子,这身丫头的装扮对他来说再合适不过。他没来过几回,织造局门口的侍卫不怎么认得他,只知道穿藏青的是绣娘,穿粉绿的是丫头,他甚至可以大大方方地走出这织造局的门。
两个时辰。只给他两个时辰就足够了,他只想见阿娘一面,与她说说话而已。
从织造局的北门出,沿河的紫藤花开正盛,他跑在摇曳的花影里,脚步愈发轻快。
他一路穿过横跨天碧川的石鹊桥,穿过热闹的河岸街市,穿过久违的喧嚷,直奔沈氏绣庄而去。
阿娘见了他一定会高兴地哭出来。
“阿绫?你!”
“翠金姐姐!”他险些撞到正要出门的翠金,来不及与她寒暄,直奔内院,“阿娘!沈嬢嬢!”
“阿绫!”翠金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他的胳膊,“你,你等等……你怎么跑来了!”
阿绫挣脱了她的手:“姐姐,我来看阿娘,等一下再来找你。”
他话音刚落,便发觉屋子里所有人都放下了手中针线,齐齐望着他。
“谁啊,大呼小……”沈如的声音从内院传来,紧接着人也迈进前厅,看到立在正中做丫头打扮的阿绫,一句话戛然而止。
她眼神里一阵慌乱,快步走到阿绫面前挡住他:“怎么穿成这样,是不是偷跑出来的!”
“是。”他的心也跟着慌起来,为什么大家要这样看他,他时间有限,不能久留,为什么大家都要拦着他,浪费他的功夫呢,“沈嬢嬢,我想阿娘了。”他从袖笼掏出一只小纸包,小心翼翼打开,捏出一块葡萄干牛乳酥糖,踮脚举起,“沈嬢嬢吃。”
沈如捏住那方小小的糖块,这糖果玉宁可不多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