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伙计去后头给你拿了,你坐一坐,坐一坐。”顾老板一边安排人给他上茶,一边毫不客气地上下打量着他,“小公子,面生啊……”
这顾老板在玉宁也是个有头有脸的蚕丝商,早年还只是与玉宁大大小小的绣庄布行合作,这两年混出些名堂,开始为织造局稳定供货。
叶静远落马之后,京里防患于未然,织造监督一职改为三年一换届,也再没什么世代承袭的供货商,以免官商勾结牟取暴利。织造局每年会公平收购蚕丝,品质为首要。
阿绫接过丫鬟的一碗茶,搁到一旁,起身拱拱手:“顾老板叫我阿绫就好。沈老师原先是要亲自过来的,可近日变天,总一冷一热的,她染了风寒正卧床,便叫我替她来了。”
“阿绫?原来你就是沈老板总挂在嘴边的那个关门弟子啊。哈哈,好好好。她常跟我们说,二十年来,拜她做师傅的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可有指望青出于蓝的屈指可数,你便是一个了。哎呀……想不到是这么一表人才的小公子啊……”顾老板不知因何,竟有些喜出望外。他来回踱了几步,眉开眼笑地搓一搓手,“那,敢问阿绫,年方几何?家中还有些什么人啊?”
阿绫一愣,问头一次见面就问这么多,未免太不见外了?可对方是老主顾,也算是长辈,他只得陪着笑硬着头皮答:“今年十四,家中……家中已无人,这些年多亏老师照拂。”
看到他一脸无奈,对方似乎也觉得冒犯:“抱歉抱歉,你瞧我。阿绫你别介意,别介意啊。”
“无妨。”他摇摇头,微微一笑。
眼见着伙计搬来了两箱货,虽说他们与顾老板是十多年的交情,可这两大箱丝线价值不菲,商家的规矩是出了店门概不负责,他合该慎重些。
阿绫打开箱子,从袖笼里掏出一方纯白丝帕,垫在手指上,翻了翻理好的线团。
抽丝和捻而成的绣线质地滑柔,光泽鲜亮。
“阿绫公子看着可有差池?”
他轻轻合上木箱盖子,收起丝帕:“怎么会。还不是老师总嫌我做事粗枝大叶,我这也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免得回去又被她责骂。”
“哦?可沈老板人在前可不是这样说的,她说阿绫公子小小年纪谨慎沉稳,心细如发,如今的玉宁,论手艺,怕是无人可以相提并论,是老天开眼才让她得了爱徒啊。”
阿绫忽觉这些话耳熟,好像,很多年前,老师也在人前这样夸过阿娘的。
顾老板那双眼盯得人直发毛:“阿绫啊,不如留下一起用个便饭吧,反正时候也差不多了。”
阿绫虽很是不自在,但依旧客客气气:“多谢顾老板好意,只是,这些丝线绣庄里还等着急用,我赶着回去交差呢。不如,等老师身子大好了,亲自来拜访时再聚?”
“也好也好,哈哈哈。是该见一见的!到时候我在家中设宴,一起聚一聚。”
他亲自送阿绫出门,上马车,阿绫坐在车厢里跑出去老远,仿佛还能听到他中气十足的笑声。
阿绫揉揉耳朵,叹了口气。都说商人圆滑,他万万没想到自己这样涉世未深的小子也能得此待遇。
不想半月后,他便知道了这莫名其妙的殷勤从何而来。
那日晌午,他与沈如,阿栎,翠金围坐在桌前准备用饭,沈如忽然开口:“今日顾老板托人找我,来问阿绫的生辰八字。”
众人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
还是翠金先反应过来:“我记得,顾老板有两个女儿吧?大女儿去年嫁了,还剩个小女儿待字闺中……”
“你是说,他,他要说亲?可阿绫才十四,这也太早了吧?”阿栎瞠目结舌。
“定是前些日子对阿绫一见倾心了吧!”翠金伸手捏着阿绫的下巴尖晃了晃,“我们阿绫这么好看,再过个两三年,怕是全玉宁的姑娘都任他挑了。”
沈如面色一顿,随即笑笑,眼角的纹路日趋深刻:“是啊,眨眨眼的功夫,一个一个都长大了,眼见着要替他们张罗着成家的事了。”
阿栎努努嘴:“得了吧,有他在我身边杵着,我怕是要打光棍了。才十四,就快要跟我一般高了。”
“哟,这话好酸。”翠金哈哈大笑,“那你离他远些就是了,别总在他旁边比着。”
倒也不是阿绫长得高,只是阿栎越长越慢罢了。
阿绫捧着碗大口扒着饭,随他们调侃。成亲看的都是家世,哪家挑女婿会只看一张脸啊。何况……他心里始终有个解不了的疙瘩,便是那一句,男人生来就是要辜负女人的。
“对了,老师,听说下个月织造局要纳新了。”翠金放下筷子,“虽然机会不大,但我想去试试看,听说连三等绣匠的月俸都有一两银子,兰儿还小,我想趁年轻,多替她攒些嫁妆。”
翠金去年得了个女儿,刚满周岁。
沈如倒也没拦:“想试便去试试吧。”她挑挑下巴指了指阿绫,“你不妨也去试试看,织造局虽然辛苦,但练手艺。坐到一等绣匠,月钱就有三两了,你阿娘的银子便是那两年攒下来的。若不是有了你,她定是会被挑进御用造办处的。”
“御用造办处?”阿栎咕咚咽了一口饭,险些噎到,“那咳咳,是什么……”
阿绫替他倒了杯茶推过去:“就是给御前做东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