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塘并不深,最深也只到陈尽安肩膀,他冻的哆嗦,在冰洞附近捞了两把,捞出一个大红色修着福纹的襁褓。
这是他刚给江惟蝶买的,过年新衣,他想让小蝶也有新衣穿。
而这襁褓里面正是煞白着脸、紧闭着双眼的江惟蝶。
其余人赶到的时候,陈尽安正从池塘往外爬,江子霖见状立马喊人:“快去请府医来!”
江家人闹哄哄的,谁也没看到,那碗用来验亲的水里,两个人的血珠旋转着慢慢交融了,变成一碗淡粉色的液体,放在年夜饭的桌上,像一碗清冽的小酒。
冬夜寒重,池塘水冷,又急火攻心,冷热相攻,陈尽安出了池塘就晕了过去,晕之前只隐隐听到江子霖焦急的在喊他,还有陈舞美状若癫狂的哀求:“三爷,她没了,我们好好的好不好?我再给你生孩子,给你生男孩,求求你别……”
陈尽安再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了,外面还下着雪,屋子里显得昏暗,没打灯,只有陈尽安一个人,他掀开被子就要下床,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了。
“大夫说你受了寒,不能见风,快快躺好。”江子霖放下手中的药,过去把陈尽安塞回了被子里。
“小蝶她怎么样了?我去的是晚了点,她没事吧?是不是也受了寒?”陈尽安小口喝着药,不算苦,甚至喝完了有点点回甘。
江子霖目光躲闪,欲言又止:“小蝶她……”
他不想说谎,他和陈尽安刚刚才敞开心扉,他不想让谎言打破这来之不易的无间。
他也不想说出真相,他不想让陈尽安伤心,他知道他对这个孩子倾注了多少心血。
陈尽安在江子霖的止语中明白了什么,他一口喝尽了苦药,说:“告诉我吧,你们把她葬在哪了。”
“用木棺收了,还停在院子里。”江子霖见陈尽安不似太难过,就往他嘴里塞了一块黄糖,是他和药一起拿进来的,他怕陈尽安喝药嘴苦。
黄糖在陈尽安嘴里滚了两圈,没有一丝甜,他想:‘黄糖果然是苦的。’
成国的规矩,五岁以下夭折的孩子不能入族谱,不能办葬礼,甚至多数人家会请屠夫用干草卷了仍在家门口,等腐烂了再铲走扔进坟堆,以防再有短命鬼投生到自己家来。
但江惟蝶有个在乎她的爹,有个爱她的舅舅。
木棺用的是上好的金丝楠木,虽未办葬礼,但在三老爷坚持下,还是给江惟蝶上了族谱——所有人都看到了那碗相融的血水。
陈舞美也看到了,看到后她就痴了,嘴里只会说一句话了:“不可能,不可能……”
怀孕之后才逃跑,早产生下却像是足月生的,大概她一直都觉得江惟蝶是牢牢粘附着她的污点,直到将这污点扔进了池塘,让水洗了,才发现这其实是一颗璀璨的明珠。
但一切都晚了。
不知道陈舞美怎么跟三老爷说的,或许也是三老爷深情,只骂了几句陈舞美是个疯女人,最终还是没有惩罚她,只对外说是孩子夭折了,仍留着她在江家做三房的姨娘。
可留着是留着,三老爷的深情能对着她,就能对着其他女人。
汾城多得是上赶着巴结这位参谋长的人,花似的姑娘送过来,不要多久他就忘了是怎么爱陈姨娘的了,就像他忘了自己和三太太的情深几许一般。
江家三房的其他人,三太太、二姨奶奶,都因着这事厌恶起了陈舞美,三太太不用说,她本就不喜欢这个抢走她丈夫的女人,二姨奶奶则是厌她亲手杀了自己的女儿。
陈舞美的日子不好过了,痴了却又没有全傻了,知道好歹,分得清别人对她的态度,分得清,所以更痛苦。
江家其余的人也只当是府里养了个闲人,不管她就是了。
最终就只有陈尽安,她的亲哥哥,会去问一问,问问她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哪里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