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谈话间,亭外光矢雨断断续续落下,忽然歇了一阵,片刻后,高空中骤然爆出巨响,两人同时朝外望去,只见东北方的高空中,几道游龙般的黑紫魔气包围着一团冰蓝剑光,以万箭齐发之姿凶狠撕咬着。
在魔气穷追猛打许久后,那剑光终于败下阵来,在空中碎散成最后一阵光箭之雨,再次朝着魔宫砸落,使得砖瓦碎裂之声再次响起。薛千韶听着,总觉得像是灵石赴诸东流的声音,有些心疼。
不过多时,一道黑影夹在光矢当中落地,可怖的威压随即席卷而来,笼罩了整座魔宫,其中的杀伐之意,使得薛千韶顿时心口一紧,吐息变得艰难无比,背后冷汗直冒。
他正想提醒七师弟赶紧离开时,便见对方自行化回纸人,在半空中烧成灰烬了。
几乎在同一瞬间,那股压迫感陡然飙升,像是有了实体一般,浓浓杀意如同深渊中饥饿许久的兽群,疯狂而锐不可当,不断啃噬薛千韶的神识,使他的心神逐渐涣散。
不知过了多久,薛千韶手腕忽然一紧,右手被牢牢掐住。他正要回过头,左手却也被擒住了,不知该不该形容为熟悉的胸膛贴上他的背脊,低哑的嗓音随之而来,道:「你要走?」
薛千韶一听,果然是隳星魔尊。
然而魔尊此时似乎有些异常,他说话时一字一顿,将每个字都说得极重,凶煞的威压亦是半点也未曾收敛。
薛千韶此刻才发觉,先前他与魔尊相处时,对方都说得上是相当和善,就连偶尔以境力压制,也都只是逗着他玩的程度罢了。
意识到这点时,薛千韶不由心底发寒。为魔者,必定有所执迷,近乎疯狂。或执着力量、或沉迷杀戮、或沉浸于悲愤仇恨,心性必有缺陷,因而许多魔修在道修看来,都是心思不够缜密的目光短浅之辈,其根本原因在于「魔」的本质,即是疯狂。
隳星魔尊不同于多数魔修,不但心机深沉,玩手段、操弄人心也都毫无障碍,这导致薛千韶一直以来都认为,他当是魔修中的奇葩,难得的神智清明者。
可眼下,薛千韶却不再这么想了。他不知隳星的执念为何,心中直觉与身边的凶煞之气,却都在警告他:哪怕此刻只是答错了一句话,隳星魔尊都会毫不犹豫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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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方寸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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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千韶背后冷汗涔涔,但他仍强撑出镇静语调,艰难地和魔尊讲道理:「我哪里像是要离开的样子?」
隳星魔尊却似未曾听见,沉声缓缓道:「本座方才就诧异,你怎会忽然决定助本座疗伤,种种条件也答应得那样爽快,原来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特地找后援引走本座,其实压根没打算履约?」
薛千韶思虑着隳星魔尊的话,发觉魔尊似乎已经认定,他传回山的书信是求救信。毕竟他才传信出去,自家师兄弟就赶来示威了,站在魔尊立场设想,很难不将这两件事联想在一起,那么在他看来,自己答应双修疗伤之事,便只是权宜之计。
薛千韶勉强稳定心神,又道:「阁下何出此言,我此刻仍在亭中、未曾离开半步,不就是最好的证明?」
隳星魔尊却凉凉地笑了一声,道:「或许只是来不及走呢?」
他虽是笑了,笑声中却似有阴火翻涌,像是在名为癫狂的崖边轻慢地游走。
薛千韶先是感觉到无法言喻的可怖,又不知怎么地一阵气闷,那怒火竟盖过了恐惧,使他直言道:「说实话,阁下若只是需要借助人修灵力疗伤,也并不缺上赶着吮痈舐痔的人罢?阁下这般不信我,方才又何须与我谈那样多条件,岂不白费了诸多口舌?」
隳星魔尊静默片刻,才似自言自语般轻飘飘地道:「是啊,为何偏偏是你,让本座还需这般多费口舌。」
魔尊轻声慢语的几句,却在薛千韶心中激起一阵颤栗,很难说得上来是因恐惧,或者其余的什么。
不知自何时开始,事态已被搅进诡异的漩涡。他们本该只有利益交换,却在一次次交锋、试探,以及此刻莫名其妙的争执间变了调。
幸好,隳星魔尊没再说让他接不下去的话。魔尊拉着他的右臂擡高了手,薛千韶青色的宽袖便翻卷下来,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臂,臂上印着一整片刺青般的青灰符纹,正是他与隳星魔尊的同命誓约。
隳星魔尊接着道:「本座也想信你,可仔细一想,方才的条件都仅是口头上说说,不如还是起誓罢,左右这咒约也不差再多添几笔了。」
见到咒约痕迹后,魔尊的语气似乎和缓了些许,话中却仍带着不容拒绝的气势。薛千韶被压制得心头窝火,可魔尊此提议的确能解眼下困局,于他也是一重保障,便也就应了。
谁知隳星魔尊仍不肯放开他,非要亲眼看着咒约新添上那几笔。
起誓毕后,隳星魔尊身上的威压才终于收敛。他扣着薛千韶的手掌忽然一松,贴着薛千韶的手臂下滑,以指腹抚过他臂上整片咒印,动作缠绵,恍若带着几分爱怜之意。
薛千韶被他的动作激得打了个寒颤,猛然甩开了他,接着转身扬起眉不悦地问道:「魔尊阁下这下安心了?」
他也想破口大骂,但他发觉魔尊似乎很爱激他发怒,于是「不想让魔尊顺心遂意」的念头,便压过了恶言相向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