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他原地跪了下来,对薛千韶一礼后道:「师尊恕罪,方才弟子已将您和右护法所言听了大半。但其实,早在刖岭魔君找上弟子后,弟子便已经怀疑起自己的身世了,如今既已证实,弟子恳求师尊,让弟子回归本源。」
他这话令所有人始料未及,厅内一时僵持住了。薛千韶沉默半晌方道:「小十,即便你是魔族,为师也不会将你逐出师门,你不需要如此……」
小十却道:「师尊,弟子已经思量了好些时日,今夜做出决定只是恰好到了时候,并不是冲动行事。」他接着擡起头道:「弟子能感觉到,刖岭魔君还有一线生机,并未死绝,如今能继承血脉力量的,只有我与他两人,若我不先将力量夺过来,就会不断给身边的人带来麻烦。既然如此,我还不如到魔域拚搏一番。」
小十目光灼灼,显然去意坚决。薛千韶却还是不由蹙起眉,想方设法要劝阻。
他看着眼前剑眉星目、身形略显削瘦的少年,想起的却还是他三岁时刚拜师的模样。当时薛千韶出外巡查山下产业,几名弟子却将这个无父无母的顽劣小童带到他身边,他发觉此子根骨不错,感觉也投缘,便收他做了第十个弟子。
此时他的亲传弟子都不算小了,皆对小十无比包容,甚至在薛千韶有意无意的纵容下,将他惯得有些无法无天。
而那个无法无天的孩子,此时眼中却带上了一点恳求,对他道:「师尊,弟子知道因自己的血缘,我得走的路会比谁都艰难,可是,或许我的路也比谁都广。若不走看看,又怎么能知道呢?」
薛千韶静静听他说完,不知怎么便释然了。他发觉自己活了两百多年,却因诸多负累而活得越发小心翼翼,还不如自己的小弟子豁达通明。
扶摇而上,是路;万丈深渊,也是路。
胸中有千头万绪,百种不舍,但薛千韶最后却只答道:「好,为师答应你。」
小十亦是百感交集,一时热泪盈眶,随即低头一拜掩去神情,道:「多谢师尊。」
薛千韶接着望向苏佑。此时,苏佑面上已无针对小十的锐气了,他恭敬地立在一旁,仿佛只是个听命行事的人偶,见薛千韶朝自己望来,随即道:「若要继承血脉力量,须至刖岭一族的世居地接受试验。在下必会将小公子带至魔域,并向尊上禀明情由,尊上会答应的。」
不离终于找到空隙插话,便弹指将被剑气困住的魔物召了过来,道:「魔物在此,劳右护法确认。」
那魔物十分害怕不离烈焰般的剑气,瑟缩成一团,不敢轻举妄动。苏佑瞇起眼细瞧,面上竟流露困惑之色,随后他道:「可否请代掌门将它放出来,在下想做进一步确认。」
不离依言开了其中一面,那魔物一反原先的懦弱模样,形体忽然壮大起来,想从那缺口逃跑,苏佑却在瞬间释出深紫色的魔气,转眼就将那魔物吞噬殆尽了。
薛千韶和不离见状都吃了一惊,立刻起身防备可能的变故。
苏佑却神色如常,接着道:「失礼了。这并非魔物,只是圣渊中随处可见的混杂魔气罢了。」
小十也被身旁的变故惊住了,脱口道:「那它为何能口吐人言?」
苏佑深深看了他一眼,答道:「圣渊乃是魔族圣地,甚至有人认为它就是万千魔族最初的起源,即便只是一团魔气,亦能在其中产生灵智。至于口吐人言……它从不会口吐『人言』,只有被圣渊选中之人,才能明白它的意志。」
小十闻言不快地皱起了眉。薛千韶则因为梦中经历,能够明白苏佑话中意涵,一时之间也忧虑起来。
苏佑忽然对着薛千韶一礼,道:「事不宜迟,既然小公子确实已与圣渊有所联系,在下便在今夜携他一同回返罢。只是在离去前,还有一物须要物归原主。」
说罢,他取出一个巴掌大的黑木匣子,在打开盒盖后呈上,里头正是那枚代表孤鸣境入口的耳坠。
薛千韶的呼吸一滞,却并未收下,只道:「此物不该为我所有,怎能说是物归原主?还请带回魔域罢。」
苏佑却静静地觑了他一眼,道:「尊上说,此物一经认主便无法收回。您收下之后就算直接毁弃,尊上也绝无意见。」
眼看事态僵持,不离便替薛千韶接过,搁到了薛千韶手边的桌面上,道:「既然都谈妥了,杨师侄便去收拾行囊罢,整顿好之后即刻启程,莫再拖磨。右护法请自便。」
小十应是之后便行礼退下,为了强撑着让自己不要露出留恋之色,竟没有再多说半句。苏佑则很有眼色地退下,到洛芷院外等候。
薛千韶的目光飘到了那耳坠上。他忽然觉得,或许他和隳星都不比彼此坦然多少──他们都要对方交托赤诚,自己却吝啬得不敢先托付出去。
与隳星相处时,他始终带有一丝警惕和猜忌,而隳星的种种安排虽然令人匪夷所思,可他不也都是为求一个安心?
而今孤鸣境又一次落到了自己手里,虽是隳星强硬地要他收下,可这难道不也是服软的表态?
薛千韶失神了片刻,才忽然想起厅内还有个七师弟,忙擡起头,却发觉不离正一瞬不瞬地审视着自己,便有些僵硬地笑道:「师弟辛苦了,回去菡月居歇息罢,至于前往九霄门之事,可明日再议。」
不离又沉默了下,才答道:「四师兄看样子心意已决,那么有一件事,我无论如何得在你离山前问个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