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台阶上,闻弦看见街道上,路灯一盏盏熄灭。
黑夜过去,光明到来,他得到母亲过世的消息。
人生的坍塌崩毁,原来是这样快的事情。
在工作,房子,健康之后,他连唯一的母亲,也没能留住。
右腿没有得到良好治疗,落下病根,就此跛掉。虽然不至于丧失公民信息,但因为信用问题,他在很多方面都失去了保障。闻弦离开那个县城,四处周转漂泊。
他尝试任何能做的工作,尝试任何能住的地方。他在码头运水泥,做五金厂里十六个小时的计件工,他去便利店讨求处理掉的隔夜食品,学怎么说耍赖的粗话,他很久不洗澡。
处境最艰难的日子里,闻弦在市郊的桥底下住过个把月。其实那里没有人们想得那么糟糕,冬季水流干涸,只有浅浅一层,桥洞一边用木板挡住,裹住衣服被絮合眼一躺,比露宿荒野强多了。
只是因为右腿膝盖疼痛,他只能侧躺着蜷缩。
他常做噩梦,梦里被话语填满:
“文学,是不沾染世俗的。”
“文学,本该纯粹。”
“美的,诗意的!”
“……浩然!”
话语从梦里满溢出来,闻弦惊醒,扣动喉咙,呕吐些清水。他想把这些字句从自己的脑,喉咙,心肝脾肺里挖出来,挖干净。
石滩水光粼粼,河道的风吹到身上,带着点点星火,寒冷彻骨,却异常温柔,就像母亲在那一边,对他施予的最后照拂。
情况的转变,发生在遇见方老板之后。
在城中村的街角,有家真假混卖的中药店,店主姓梁,靠招摇撞骗做点小本生意,那里的跌打损伤药极便宜,还算有点效果,闻弦身子疼的厉害,常去那里买些用。店主也眼熟他了,只“瘸子”“瘸子”地叫他。
有天闻弦下了工,照旧去买药,隔壁方老板正好来串门,和梁店主两个人靠在柜台上侃大山。
方老板抱怨经济不景气,还要天天和官差打游击,这年头,吃口饭,难。
梁店主笑他放屁:这条街就属你最精。
方老板耸肩,说最近要换路数了,还要写好一套精妙绝伦的广告词,贴满大街小巷。
梁店主笑得直不起腰:“这好!你把东西送到眼皮底下,人家闻着味就上来了!”
方老板吸了口烟:“可惜还缺个写东西的,我嘛,你又不是不知道,闻到墨水味就想吐,握上笔手就哆嗦。”
“……那……那个。”响起一个微弱的声音。
方梁二人这才注意到旁边那瘸子还没走。
“请问,是需要会写文章的人吗?”闻弦踌躇道,“我……我会写,我写过很多文章。”
梁店主上下打量他一遍:“你?”
闻弦硬着头皮说:“……嗯。”
梁店主快被笑死了:“你不是个瘸子吗。”
方老板琢磨了会,倒是很有兴味:“瘸子好嘛,瘸子更便宜!”
方老板是卖成人用品的,男性专供。
男人好面子,所以男性用品的广告也得打得有面子。让男人一看就懂,又能从从容容。
闻弦最初写的稿子,文邹邹的,方老板读不懂,犯恶心。
“咱们讲的就是一个吸引眼球。”方老板给他指点诀窍,“你得写点男人爱看的。那什么……挑逗!挑逗你懂吧?”
闻弦握着笔,半天没有写出一个字。
“你怎么不写了?”方老板说,“写啊!”